寅时五刻,晨钟声响。
天还没亮,盛京四方十二城门大开。
几匹骏马奔入城内,直奔东市的北临王府而去。
来人在王府门口下马,被侍卫带着去往谢停舟的书房。
一路夜奔,跑出了一身薄汗,为首的侍卫抹着脑门上的汗珠,步子迈得很大。
“这才五更,恐怕会扰了殿下休息,我等殿下醒了再行禀报便是。”
领路的侍卫道:“殿下一直醒着。”
那人没听懂,刚想问,侍卫又说:“刚从醉云楼回来,酒都还没醒呢。”
“是京中出了什么大事?”
侍卫摇了摇头,“到了,你自己进去吧。”
青朴居压抑得很,没人喜欢往跟前儿凑,唯恐差事出什么差错。
听到近卫通报时,谢停舟正斜靠在榻上,额角发疼,手里把玩着一瓶上等的金创药,晦暗的目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在醉云楼泡了两日,明明已经微醺,脑中却清晰得紧,喝得越多,越发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他望了一眼窗外,问:“什么时辰了?”
“寅时六刻。”近卫说。
谢停舟揉了揉眉心,“让他进来。”
侍卫进门禀告,这趟差事没有办好,他一边讲述来龙去脉,一边留意着谢停舟的脸色,心一直悬着。
“我们赶到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其他村民没有伤亡,只是老丈他……”
“当时大爷还吊着一口气,让我转告几句话……”
侍卫想起当时的画面。
老丈躺在血泊里,撑着一口气说:“你告诉他们,莫要自责,老汉我……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已经很久没有……没有这么热闹过了,我早就想……想下去见老伴和,和孩子了,我如今走得……很开心,只是……有一事放,放心不下。”
前日刚下了雪,窗外那一片金镶玉竹被细雪压弯了腰。
谢停舟走到窗前,喉间呼吸略滞,他没想到那几日的轻松安逸竟会成为老丈的夺命刀。
“还有吗?”他平声问。
侍卫道:“大爷让我转告小雨一句话,属下不知谁是小雨。”
谢停舟:“你说吧。”
“大爷说他那所房子虽然不怎么样,但也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他留给小雨,让他若是哪一日无处可去了,就去那里住,然后大爷将狗托付给了我,请我寻一处妥帖的人家。”
侍卫终于转达完了大爷的话。
谢停舟问:“狗呢?”
侍卫没敢抬头,“属下按老丈的要求将他葬在了亲人的墓旁,那条狗不知殿下准备如何处置,于是擅自作主将狗带了回来。”
谢停舟伸指拨弄了一下窗台上的雪,想了想道:“你做得很好。”
“那,狗如何处置?”侍卫大着胆子问。
“带过来。”
侍卫领命离开,刚走到门口。
“等等。”谢停舟改了主意,思索片刻说:“把狗交给兮风,让他送去时雨那里吧。”
他院子里养着苍,大黄进来不出一个时辰估计就成了它的腹中餐。
况且那狗怕他得很,见着他就夹尾巴,倒是每次见了时雨就十分欢快。
曙光初露,给雪色添了一层金。
谢停舟临了一幅字,却仍旧没能静下心来。
当初从村里离开的时候时雨就红了眼,如今听说老丈突然离世,还不知会难过成什么样。
他骗不了自己,他不放心。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书房的门忽然开了。
谢停舟大步往外走,说:“不必跟了。”
兮风停下脚步,檐下的白羽振翅而起,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后朝着谢停舟俯冲而下,落在路边的树枝上。
树枝被它一踩,扑簌簌往下落着碎雪。
去鹿鸣轩的路很静,有仆役正在洒扫,见了他立刻跪了一地。
越靠近鹿鸣轩,狗叫声越发清晰,间或还有爪子刨门的声音。
谢停舟目色一凛,加快了脚步,推开院门,大黄直接从门内扑出来。
狗的记性好,大黄还认识他,在他身边转了一圈,跑到一间房门口,又是一阵狂吠,十分急迫的样子。
谢停舟发现了不对劲,大黄叫得这样厉害,时雨却没有出来。
房门半掩,只留了大黄挤出来的一条缝。
一下推开门,光线透入,落在榻上的人身上,谢停舟的目光忽地凝滞了。
来时这一路他想了很多,要如何面对他,如何面对自己对他生出的龌龊心思。
他克制过,却仍想占有。
只是没想要看到的却是这样的画面。
时雨趴在床上,面颊通红,发白的嘴唇已经干裂起了口子。
谢停舟摸他的额头,烫得厉害,轻声唤道:“时雨,时雨?”
沈妤烧得浑身都疼,背上更疼,有人在叫她,但她睁不开眼。
谢停舟见他唇动了动,俯身附耳过去,却没听到他说话,只有呼在耳畔发烫的喘息声。
床边搁了个茶壶,想给他倒杯水,他提起来里边却空空如也。
“来人。”谢停舟扬声喊道。
门外半天无人回应。
谢停舟怒气渐生,疾步走到院门口,“来人!”
洒扫的丫鬟连忙把扫帚丢弃在一边,快步行至院门,“殿下。”
谢停舟心里压着团火,“鹿鸣轩伺候的人呢?”
丫鬟战战兢兢道:“从前殿下不在京中,所以鹿鸣轩一直没有安排伺候的下人。”
谢停舟默了片刻,“传大夫,再打壶水,叫兮风和长留过来。”
他回到室内,大黄异常乖巧,恹恹地趴在床边,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看,又趴了下去。
床上的时雨呼吸更急促了,额头滚烫,却没有出汗。
外伤一旦处理不好,便很容易感染发烧,受鞭笞到现在,不知道他一个人在这里躺了多久。
谢停舟呆呆地望着他,第一次开始后悔自己做下的决定。
那二十个鞭子怎么会将他打成了这样?
他伸出手,捏住他的领口,半晌才似下定了决心,小心翼翼地拉开。
他的肩膀比寻常男子要窄,要薄,还更白。
衣衫缓缓褪至腰间,背上的伤痕也完全展露出来。
皮开肉绽的鞭痕纵横交错的分布在背上,但中间却断开了巴掌长的距离。
谢停舟疑惑地凑近,目光扫过背脊,却忽然愣在了那里。
那匍匐着的纤细身躯下,胸口两侧被挤压出了漂亮浑圆的弧度。
谢停舟的脑子如惊雷般轰然炸开,脑中那一根弦忽然断了。
目光从那处移到时雨脸上。
一路同床共枕,他竟然没察觉她是个女儿身!
那他这些日子的痛苦与挣扎,又算什么?
只能算可笑吧。
他心里那座墙明明已经开始溃败,准备接受那样的自己,可现实又给他重新辟开了一条路。
这一刻他不知该悲还是该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