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是个出租车司机,开了十多年了,没赚几个钱,反而还患上了腰间盘突出和坐骨神经痛。
只可惜,骨科动手术实在是太贵了。
他一天到晚,也就只能工作半天,不然第二天疼得他爬不起来床。
开车是个耗人的职业,可总比干建筑要好。
干建筑,不仅被黑心老板拖欠工资,工资被拿去骗人,做非法集资的事情,到最后黑锅还得他们这群人去背。
听着广播中,宁氏集团股份暴跌的信息,他狠狠向车窗外吐了一口唾沫。
骂道活该!
有乘客问他,怎么这么激动?
他便把二十年前的烂账,拿出来又讲了一遍。
开了将近二十年的出租车了,这些事他翻来覆去讲个没完,熟悉他的人都听烦了。
从最开始的同情,转变成了无语和厌烦。
总之一句话,宁家就是活该,宁董事长赚黑心钱的时候,就该认识到这一点。
顾客是个年轻的大学生,笑了笑,只当个笑话听了去,扫了码付钱后就下车了。
老刘给广播换了一个频道,却发现广播没了动静,还发出刺啦刺啦的电流声。
“坏了?”
“没有坏哦。”广播中传来一阵电子音。
“你是谁,大白天也有鬼吗?”
“喂喂,我可不是鬼,你不用在意我是谁,我对你刚刚讲的故事很感兴趣哦。”
“什么?”老刘挑眉,实在是没见过这么奇怪的情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让我看看资料,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神秘人的声音恍然大悟。
“你刚刚没把故事讲完,为什么不继续讲呢?”
“不如,我来替你补全吧。”
“二十年前,你因为工资拖欠,以及阴阳合同,害的你不仅拿不到工资,反而倒欠宁氏五十万,差点被关进大牢,愤恨之下,你去找了宁氏集团的董事长。
却没想到,那个时代的房地产,基本是和黑社会有关系的,面对黑社会的暴力胁迫,你屈服……
屈服原因是,你怀孕5个月的妻子被他们活活打流产了……”
“她本人也因为大出血,你掏不起手术费,死亡。”
“我说的没错吧?”
神秘人语气笃定。
老刘苍白着脸,猛地一踩刹车,差点撞到前面车的车屁股上。
埋藏在内心最深的痛楚,还没有来得及愈合的伤疤,又一次被人扯的血淋淋的。
“为什么不把这些事也当成故事讲出来呢?”
“你他妈的到底是谁,恶不恶心!!”
老刘狠狠捶着方向盘,怒声大吼。
叶方明冷笑一声,切断了广播的连接,只留下老刘一个人不断的在车内质问他是谁,他在哪!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
他不间断的骚扰老刘,刚开始他嘲讽老刘是个胆小鬼,连真正的真相都不敢告诉其他人,偶尔老刘也会用脏话骂他。
有些时候,老刘在遇到生意不好的时候,叶方明还会黑了全城的交通系统,告诉他哪里打车的人比较多。
在这么一来二去,两个人也逐渐熟悉了起来。
当叶方明再次提起,老刘是个懦弱的男人时,得到了老刘的不同的回答。
“我只是不想让她们的痛苦,成为其他人口中的谈资而已。”
“为什么呢?”
“你肯定是个没结婚的,等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回想起自己二十年来,不间断的向各种顾客们,诉说自己当年要个工资有多么困难,还差点因为阴阳合同坐牢。
可他从来没有告诉别人,他怀着孕的妻子也因为这件事,被人活活打死。
他心中充满愤恨,却除了嘴上说说,什么都做不到。
“你说,我那个时候,要是要到了工资,是不是就能救活她了?”
“嗯,可能吧。”
老刘长长的叹息,叹息如同一缕香烟的烟雾,向上,向着车窗的缝隙逃逸。
“我能不知道我是个小丑吗?”
叶方明那边沉默半晌,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再次说出具有诱导性的话语。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与老刘熟悉了不少,甚至因为共同的秘密,成为关系还不错的聊天搭子。
“那你就不恨吗?宁董事长害的你家破人亡,他自己却享受天伦之乐。”
“我当然恨,可你觉得我这种社会底层能做什么?”
“骂骂就成了,难道要我拿着刀去宰了他吗?”
“你都说出这句话了,证明你确实有想过杀了他,是吗?”
“你这不是废话。”
“那……我说我可以帮你,你相信吗?”
老刘握紧了方向盘,“你有什么目的?”
“我和宁氏是竞争对手,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最后一定能帮你脱罪。”
“我才不信,滚。”
话虽是这么说,但接下来的几天,他还依旧和叶方明闲扯。
叶方明知道,他已经听进去自己的话了。
…………
……
归根到底,人类的心理只有【博弈】二字,谁胜过谁,都全取决于谁更偏向于操控者身份。
周末,叶方明邀请宁溪出来散散心。
十一月份的天气,已经步入了深秋,根据往年的气候,也快要到下雪的时候了。
宁溪换上了厚外套,整个人似乎瘦了许多,叶方明看向她的目光都心疼了许多。
“伯父最近身体还好吗?”
“已经好了很多了,他现在想出院,可又不想回公司。”
“嗯……我们去看看他吧。”叶方明忽然提出。
宁溪惊讶,但很快摇头拒绝,“不用了。”
“去吧,放心,我知道你的顾虑,我们就去打个招呼。”
叶方明笑了笑,轻轻用脸颊蹭了蹭她的头顶。
“好……”
医院附近的公共交通挤满了人,叶方明故意让她陪自己走一段路。
宁溪只当是讨厌人多的地方。
“宁溪,那里有卖花的,我去买束花。”
“好。”她点点头,站在原地等待叶方明。
——叱啦——刹——
伴随着轮胎的突然地刹紧声,还有路人的惊呼,宁溪来不及反应,就被叶方明撞开,两个人摔在一旁的绿化带里。
叶方明的手背上擦出了一道道血痕。
他抱着宁溪的脸蛋,带着如释重负的微笑,近乎得而复失的喜悦,将她紧紧拥住。
“怎么回事?”
宁溪还迷茫的睁着眼睛,全然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叶方明将她从绿化带里拉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别看,好多血。”
“是……出车祸了吗?”
宁溪的声音里带着颤抖。
“嗯……似乎是故意的,直直的朝你撞过来。”
“应该是巧合……快打120!”
宁溪回过神来,取下叶方明的手掌,手机拨打120
叶方明贪恋她手心中的温暖,眸中神色晦暗。
由于在医院附近,救护车赶来的很及时,没有错过最佳救援时间,司机很快脱离了危险。
因为是突发状况,连警察和交警都来了。
叶方明和宁溪,正坐在病房外的公共座椅上,相互依靠着,手牵着手。
“那个,请问是叶方明和宁溪吗?”
是一个穿着警服的警察叔叔。
“我们是,请问情况怎么样了?”叶方明问道。
警察看了看手中的资料,又看了看宁溪,神色略有纠结。
“我觉得这份资料,还是需要宁溪小姐你自己看看……再做决定吧。”
宁溪疑惑,接过警察手中的资料,从第一页翻看起来。
逐渐的,她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大,快速向后翻了几页,越翻下去,她的脸色就愈加苍白。
最终,近乎是脱力一般,手中的资料瞬间散落,颤抖着张开口,又用两只手捂住。
“这,都是真的吗?”
“嗯,都是千真万确。”
闻言,警察神色复杂。
“这都是铁证,如果这司机今天不撞你,我们也不会查到二十年前,你的父亲宁先生。竟然犯下了这么严重的罪行。
非法经营,金融诈骗,阴阳合同,高利转贷,故意伤害,故意杀人……”
宁溪靠在叶方明的怀中,低下了头,“我……我能去见见那位司机吗?”
“我可以带着你们去。”警察说道。
双方见面,必须要有警察在场。
宁溪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老刘已经醒过来了,头上还绑着绷带,看见她的第一时间,就拿起旁边的水杯砸了过去,却被警察挡住了。
“你竟然没死啊,还挺幸运。”
宁溪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最后,她只是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有个屁用啊!要不是你爸,现在我的孩子都比你还大了!
你爸当年,找了人可是活活把我老婆和肚子里还没有出生的孩子打死了。”
她再也忍不住大声地时候了起来,曾经端庄秀丽的脸泪水蜿蜒,脸颊与鼻尖通红,胸口剧烈起伏,只有嘴中不断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够了,这些事到底关宁溪什么事,你不就是不敢对宁先生动手吗?”
叶方明的目光倏尔变得凌厉,眉眼冷峻,强硬地说道。
“所以才对更加弱小的宁溪动手。”
“我就是想让那姓宁的尝尝,失去挚爱的家人是什么感觉!”老刘吼着。
宁溪抬起头,强撑起一抹浅笑。“对不起,我爸爸他,其实一点也不喜欢我……”
病房内,气氛愈发窒息。
最后,还是宁溪打破了凝滞的气氛,她擦干净眼角的泪水,朝着警察问道:
“请问,今天车祸的事情,我们能和解吗?”
“我没有受伤,反而是司机自己受了伤。”
“虽然他主观上确实有伤害动机,可并没有造成危害,我想……如果和解的话……”
司机就不用坐牢了。
“应该,可以,你们先做个笔录吧。”
宁溪做完笔录,都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了,叶方明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宛若一座守护公主的骑士雕塑。
她轻轻的抱住了叶方明的腰部,将脸颊埋在他的胸膛。
“谢谢你,叶方明。”
叶方明没有说话,只是抱住了她。
医院楼下已经停了许多辆警车,宁溪看见自己的父亲,还穿着病服,就被一群警察,押着进入了警车。
她忽然觉得,四周的一切,都变得安静了许多。时间的流速变慢。
太荒唐了。
“叶方明,这个世界真的好奇怪……”好可怕。
“我会保护你的。”
“……”
她真正需要的,真的是保护吗?
宁先生犯了非常严重罪行,并且铁证如山,逃都逃不了,公司很快被查封,只留下了财务部门进行后续的工作。
家里的好几处房产,全都被贴上了封条,沦落为法拍房,只有常住的那处房子,还没有被贴上。
不过时间也快了。
法院的人,最短只需要半个月的时间,就会上门拜访,对房子进行估值,然后拍卖。
家里,宁菲和宁夫人都不在。
她打开手机,试探着给上流圈子的几个还算熟悉同龄人发了一句消息,询问他们有没有见到宁菲。
却得到了许多个鲜红的感叹号。
看来被拉黑了啊……
其实她也想到了,只不过还是想试探一下。
有点自取其辱的感觉了呢。
她自嘲般的笑笑。
也不知道宁菲到底去哪了。
宁菲此时此刻正在与祝东铭对峙。
“祝哥哥。”
祝东铭无语的翻了个大白眼,“大姐,你能不能别烦我。”
今天好不容易从家里偷跑出来,散个心,结果碰上了宁菲。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吼,感情还是在蹲点。
“所以呢?我们之间有关系吗?”
“我其实就想和你说说话……我们很久都没有好好聊过天了,你一直觉得我烦。”
“你也知道我挺烦你的,那你还来烦我?”
“祝哥哥,我从小到大一直喜欢你,为什么你从来不肯好好对我说一句温柔的话……我其实,我其实就想要你安慰我一句而已,一句就够了。”
“安慰?”祝东铭嗤笑,“商场如战场,失败就是赌上全家性命,你真当开玩笑的吗?
你也别问我能不能让祝家掺和进来,帮你的爸爸,我告诉你,不可能。”
宁家,是他们的弃子罢了。
没有感情,只有利益,才是合格的祝家继承人。
“我不是,想说这些……”宁菲哭着喊道。
“刚开始,我就是想抢宁溪的东西而已,可我在了解你后,我真的祝哥哥你很厉害……再说了,你不喜欢宁溪,宁溪也不喜欢你。我为什么不能去喜欢你……
可你从来没给我好脸色看,甚至觉得我来找你是为了替我爸爸求情……不是这样的,我就想让你安慰我一句而已。”
“做梦。”
祝东铭抬起下巴,表情傲慢。
“喜欢?那玩意儿值几个钱?”
宁菲愣在了原地,似乎是第一次真正认识到祝东铭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再说了,你真的觉得,我会喜欢你这种愚蠢没用傲慢无礼的女人,让你成为祝家未来的夫人吗?”
宁菲颤抖着嘴唇,闭上眼睛,又恨又怨的大声吼道。
“就因为我是这样的女人,才会看得上你这种目中无人,拜金势利,冷酷无情的男人!”
“我的眼界,只能喜欢上你,我能有什么办法?”
人人愚蠢无知,庸俗不可忍受,煞费苦心将自己伪装,可实际上还是无法逃脱早已经刻入基因的头脑空虚。
一个更加阴沉的冬季到来了,烧红的枫叶如同旗帜一般燃烧,消逝成稀碎的渣滓,连带着即将入冬的潮湿气,凝结成一小颗一小颗的冰粒,砸在窗子上。
宁溪抚摸着家里一件件家具,冰凉的触觉,此时此刻却显得更加温暖。
指尖比家具的表面更加冰冷。
“我回来了。”宁菲的声音低落。
“你回来了。”宁溪立在花瓶旁,表情平淡。
“你……”宁菲想要说什么,又止住了嘴,“收拾行李吧,法院的人说月底就来。”
“嗯,我知道。”
“妈妈她可能……”不会带着你。
“我自己攒了一些钱,不劳烦你们费心了。”宁溪拒绝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