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氏这招确实够狠,勋国公府平白多了一万两银子,一下子手头就松动不少,风声在府里私下传开,加之国公爷近日也对下人多有赏赐,阖府下人顿时都莫名精神起来。
其实高氏勤俭持家十几年,勋国公府的财况早已好转许多,只是一直以来把一大家子裤腰带都勒得紧,加上这么多年也省惯了,所以就习惯性处处抠门,也好借机看清一些人嘴脸,把讨债小鬼全拒了往来,如今府里既然已经恢复元气,那也该顾着体面,讲究些。
邓伯夫妇随后过来瞧瞧新杰,觉得没落下伤残,且那日球场传闻多说新杰击鞠甚好,却无故被昌邑侯府的姑娘骑马踩了,并无错失,便觉得婚事可以继续。
韩老侯爷确实没想到,他曾经靠引诱郭氏娘家人入赌场,最后一连串的袭击成功扳倒了德寿侯府,却不想这么快就被高氏这么个在他眼里只能算小孩的人给死坑一把。当日抬给凌家一万两现银时还没太多感觉,库房剩下的银子也足够府里正常花销,可几天一过,阖府都被怨气笼罩,五房儿子儿媳互看不顺眼,各院主仆连日常吃饭采买都要掰扯吵闹一通,老婆更是从早到晚的拍巴掌咒骂高氏,连高凌两家老小也全部狠咒上,整日长哭重叹,晦气至极。凤薇被禁足在她屋里连三餐都保不住。
浩荡三爷把凌韩两家的博弈告知了秦夫人。秦夫人当下将洗净切细碎的茵陈蒿和入面中,正卖力揉搓,听完一阵感叹,手中活差不多停了,缓缓道:“人在这世上,多也就多那么一点,短也就短那么一点,走一场运,倒一场霉,差距就出来了,看不出来高夫人也是个豁得出去的人,就她那般出身,那品诰命,也敢舍出脸面争这个。”
浩荡:“这事儿外头没几个人知道,我这中也有不少猜测,外人估计还当是凌家顾及亲戚一场,网开一面了。”
“谁都不是傻子,险些对簿公堂,韩家不出血怎么可能收得了场,只是外人不肯说破罢了,再者即便是说穿了,理亏的还是昌邑侯府。”秦夫人接口道,又揉面。
浩荡:“既然没人说什么,凌国公府肯定也不在乎,不过这韩侯府大约不会善罢甘休的,别说老侯爷这人睚眦必报,我看那钱老夫人实在是彪悍。”
秦夫人顿时面露鄙夷,半骂半说:“可不止是彪悍,那老太婆是无耻至极,大字不识几个,账也不会算,除了能拼能骂,说长道短,还能干什么?不懂人情算账,张嘴就知道吃别人的,侯府这些年子孙兴旺,生孩子满月、百日、周岁接连不断,那老太婆见人就说,逢人就讲,侯府一年到头办不了两顿酒席,却挨个月的问人要喜钱,我都没听她孙子唤过我一声,饭也没吃她家两顿,平白被她要了多少红包去,老太婆除了说她自己家的,还动不动把她几个叔子家的孙子孙女也拿我这里来宣传,三不五时的让我出些喜钱,好好来往,真没有比这不要脸的。”说着用力掼几下面团子。
难得老婆有这样的觉悟,月圆一辈子脸皮薄,坚信人情大似债,头顶锅儿卖,但凡谁家什么红白大礼,只要信息给过来就送,或许这是秦家老一辈的善良传统,只是天下世道并非统一,这些年许多上门通知秦夫人随份子的远亲近邻,其中不乏不怀好意的,一些是他们家有交情不得不送,但又舍不得送,便拉着人一起出钱,心里平衡些,还有便是钱老太这等借机敲诈的,即便浩荡看得明白,却不好插口,虽然月圆在这些事上白搭进许多银两,而且花钱不讨好,却又有两分能说的理由,所以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吃了亏就明白了,此时三爷坐到妻子身边,按捺不住感慨的说:“我倒没怎么听你说过这样的话,你若是觉得厌烦,就别和他们家往来,我们又不需要巴结这等人。”
秦夫人一边打剂子,一边不爽道:“我道行没那么深,那老太婆皮死厚,不怕丑,每次见到我张嘴就要,该给我家的礼不是怪我没上门请,就是像上回那样找个说法跟我对免。我本来以为你都把她轰走了,该不往来了,不曾想还没过几天从闲逸伯府出来突然给遇到,那天她带着她四五岁大的外孙在车里守着,一见着我,赶紧把孩子抱出来往我手上塞,说是小孩生病才好,要办个增福宴,遇到了正好把我请上,口口声声诚心请的,不给面子就请到我家来,我把人推都推不出去,不掏银子,根本被拦着走不了。”最后几句说完,秦夫人猛揪几个剂子。
浩荡听的好气又好笑,叹道:“这老太婆是堵在路上抢!都这样了,侯府真能不管!”
秦夫人停下手上,恨声道:“可不是,以前那老太婆碰不到我人,就坐我家里等,盯着我这满院子东西一样样看,我回来不见样给些打发了,那老太婆能有的没的夸到天黑不走。我时间宝贵,哪有心陪那么个离棺材就剩几步的人耗着,所以她只要一来我家,最后我就得贴银子送东西,那老太婆不捞够是不会走的。”
浩荡叹道:“那钱老太的名声实在臭,她当年陆续偷空了养母的傍身体己,送去给有官职的生身父母家花光的事人尽皆知,自古白眼狼莫狠于此,咱就算和侯府翻脸不往来,也犯不着为这种毒妇生气。”
秦夫人叹气道:“我说三爷,这内宅妇人打交道的弯弯绕绕你哪里懂,既然谁都知道那老妖妇不是好东西,怎么没人敢明着跟她翻脸?我不是怕她,我是不能得罪韩氏一族,昌邑侯府在这里树大根深呀!韩家老少两代不少占着功名,即使除了老侯爷,剩下都是便宜货,可绑在一起力量大,我不能把这些人全给得罪了。”顿了顿,又道:“像多年前佟府老太君九十高寿过身,没想到这都着了老妖妇的算计,被那老妖妇私底下把与佟家有交往的挨个一游说,到最后所有去佟府的宾客前后乱闹乱糟蹋,一个个随的祭礼寡少可怜,单上白纸黑字写的明白,偷寿来的,都翻到人家孙媳妇屋里去了,叫那佟老太君走的不安心,一丧三年衰,佟家为此事还被人笑话多年,到现在都没缓过来劲,那老太君可是一辈子的厚道人呀!”
前面部分浩荡不能认同,李家是名门望族,就凭昌邑侯府那几房还不值得放在眼里,何况韩家除了一个老侯爷,别的都算不得重量级,但是秦夫人出自小门小户,祖上几代人谨慎经营,胆小成了生存经典,所以浩荡也不反驳妻子的话。后半部分事儿浩荡知道,也不停的叹息起来,忽又忍不住骂道:“世上真清醒的人能有几个?一帮畜生见别人出的祭礼轻,也就不觉得对不起良心,见人都胡偷胡闹起来,本来不偷的还觉得亏了,就冲这件事,那老恶婆也真该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生平占尽别人便宜不说,就见不得别人比她过得好,连个老人多活点寿数她都不顺眼,还要来害这么一把,是个人能想的出吗?”
等浩荡骂完,秦夫人也默不作声,夫妻二人都觉得那佟府老太君走的可怜,本来大把年纪寿终正寝也是福气,可谁想到那钱夫人能坏到这地步,事情过去多少年了众人才反应过来这件事是这钱夫人从中搞的鬼。
秦夫人忽又想到一事,就愤愤的说:“也不知道那老妖妇死的时候会怎样?这次高夫人这么狠刮了昌邑侯府一笔,估计把那老妖妇气的不轻,最好是气得了绝症才好,侯府正好没闲钱给她的丧事热闹,高夫人可千万得挺住,别叫那老妖妇给害了。”说完搓了几个小面团压出小饼。
浩荡听这话想到一事儿,干巴巴道:“我看那老太婆倒不像容易快死的,那日凌国公来顺天府前脚一撤诉,老太婆后脚就在顺天府门口疯骂起来,一脸的红光满面,哪有半分要死的模样,等我赶出去轰人,那老太婆还半分不惧,这等一无是处的疯妇,真不知是怎么能嫁进侯府。”
凌国公心态真好,那日分明听见钱老太在骂他,却大笑着跑了,由着钱老太在那里蹦给一群爷们儿看。
“昌邑侯府在老侯爷掌兵之前又不怎样,那老妖妇生的膀阔腰圆,估计当年侯府当家人是看上她生养容易吧!”秦夫人接口,忽又说:“哦,想到一事,雅娴的双胞是元宵后生的,本来说这个月办满月酒,但是雅娴一下生俩身子虚,伯爵府要给雅娴坐足双满月,所以伯府满月宴得到三月中旬才办。”
浩荡:“嗯!也好,省的和韩家那边冲撞了,闲逸伯府和昌邑侯府离得还不太远。诶!你说巩夫人和那钱老太,她们交往能深么?”
秦夫人低头想了会儿说:“这些我倒不曾注意打听,我和巩夫人平常从不说那老太婆,但是看这两家的来往情形估计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交情,大约闲逸伯府一直冷落,那老太婆之前也不大把杨家放在眼里,估计早就疏远了。”
勋国公府,近些天心情一直颇好的凌潮旭正爽着那日完胜的痛快,时值下午,勋国公夫妇坐在一桌品茶点,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凌潮旭问高氏:“烟儿,你猜那昌邑侯府几房兄弟这些日会不会打起来?”
高氏没接话,而是问道:“老凌,你就一点不担心姑姑?韩家赔了这么多钱,肯定得找人出气的呀!”
“烟儿,我说你这是心肠软还是胆子小啊?老管她干什么呢!”凌潮旭接口道。
“我这是居安思危,有备无患,那个侯府的钱老夫人,像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样子,我这心里老觉得会有事儿。”高氏道。
凌潮旭听见只好笑笑,言道:“烟儿,我说与那蠢货恩断义绝时就想到了这些,你不知道,凌霄打小自私自利,当年家业在爹娘手里打理,满府还算风光的时候,凌霄出嫁都恨不得要带走半个国公府做陪嫁,府里有什么好东西她都要,亏得爹娘明见,不肯依她。后来崔氏当家,凌霄更是三天两头的回府搜刮,在市集上看见什么好东西都回娘家让嫂子给买,崔氏又不长脑子,只会花府里的钱逢人就讨好,连同昌邑侯府那两个老不死的过寿辰,凌霄买给孝敬公婆的东西还要我们府里掏银子付账。我就是对这些事觉得不耻,所以避而不见,由着她们娘们儿几个折腾,没想到最后险些把祖宗基业都败了,有些时候太过心慈手软也是我的不是。”
高氏听老凌唤自己的妹子全名很不适应,似乎这对兄妹已经全然是无情路人,但高氏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耐着性子听着。
凌潮旭又平静下来语气说:“我对她这半辈子的兄妹情分,到上回的事我是真看透了,心也恨透了,凤薇这丫头从小自私嘴坏,还爱在新杰面前说你的不是,我都知道,可新杰说她喜欢凤薇,人与人之间真情难得,一旦失去,便是终身无法补偿的遗憾,我对新杰多有歉疚,有些事只能依着新杰,所以才向凌霄提起了儿女亲事,说来可笑,这门婚事明明是韩家得了大便宜,却换我好说歹说候了快一年,凌霄居然不应也不拒,讲白了,不过是凌霄母女想叫新杰托底,再瞧瞧有没有更好的,没有就是新杰,我身为人父,是可忍孰不可忍?听说凌霄那蠢货还曾上兴国公府找武夫人探过口风,当我不知道呢!”凌潮旭原本带笑的神情越来越看不出一丝温度,语气也慢慢森冷了下去。
高氏听着也气愤不已,这母女俩实在无耻,哪家养儿子还非得白便宜谁不可,还有凌潮旭并不是事事顺着自己,竟然想弄凤薇这么个祸害留自己身边,实在可恨。新杰容易受挑唆,但他本性不坏,有时候也很孝顺,自己既然不争这个爵位,但这份家业绝不能便宜和自己不对付的人,这个家今后上上下下必须自己说了算,此时正想抱怨挑唆几句。
话未出口,却听凌潮旭又开始话痨:“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凌霄当日竟敢当着你我的面说在月丫头身上花了万两银子,可能吗?月丫头是我女儿,却一点不像我,里外都离了奇的像死鬼崔氏和她那蠢货姑姑。当年崔氏怀月丫头的时候毒死了风儿的生母,所以自月丫头出生起我就不喜她,最后由着崔氏把她早早给去了崔家。看月丫头如今生活这般不堪,我也有愧,所以只要她回来,我便问她一些人情家务,帮扶帮扶,关于她跟凌霄的来往,我大体清楚,月丫头在她那里得了些银子,更受了许多折辱,凭此一点我就不该顾念兄妹之情。那日凌霄一听新杰没有生死危险,当时的神情我到现在都记得,完全无所谓了。去年我一听说她被那钱老太婆罚跪祠堂,立刻就去说情把她保了下来,本以为她会良心感动,儿女婚事提一嘴就成,不想,哼!既然我在她眼里这么一文不值,那她也别想再指望我什么,我凌家从此与昌邑侯府再无往来,我那日和韩侯爷开口一万两,绝对不多,这是我们凌家该得的。”
高氏不知凌潮旭会有这么多怨愤,也就不说气话了。
钱老夫人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赔钱这口气,日子越过就越心疼,恨不能活剥了凌潮旭和高氏,又想这笔巨款必须得凌家人还回来,于是老侯夫人便想方设法要老侯爷收走儿媳凌氏的全部嫁妆,交来给自己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