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我的口谕，梁王府年底赏银减半。”
他要让他长长记性，知道哪里的心思不能动。
至于工部侍郎的人选，皇帝琢磨着陈王手下推荐的几个人，都不甚满意，虽说此消彼长，可参差太过终究不是好事。
他有些烦躁的看着各地的请安折子，有些折子里的小事也常常能让他心情稍微愉悦一些，比如这一份：
请陛下安。臣三年前遭番邦人诓骗，引进奇橘树千棵，种于遭水灾数县，以丰民库，以增小童吃食。番邦人言，此橘三年可成果，果熟大如壮汉握拳。臣遂期颐，常年往返各县，四季不曾落下。今春果见花开，臣心甚喜，着人善顾之，如待吾儿。怎料，此果由青变黄，蒂落果熟只堪臣拇指大小，臣悲怆至极，着人捉拿那番邦人。县中小儿贪食，偷果食之，大人放任，直至剩果少许，才觉怪哉，向食甜者何贪酸？遂尝之，皮薄肉甜，异香扑鼻，惊为天果。呜呼，番邦人言虽过实，但称之为奇橘倒不堪为过。今奉奇橘于陛下，是有相求，望陛下尝果裁决：此番邦人是否有诓骗之罪？
这折子不同，特别是在一堆给他送吃的折子里更是有趣。
“老东西，儋州那边进贡了果子？”皇帝笑问。
张公公琢磨了一晌，笑道：“正是呢，陛下要尝一尝？”
皇帝指着张公公笑道，“你可别心里笑我，我这可不是为了吃几个果子，人家刺史请我断案呢！”
“那自然是断案要紧。”说着便让底下人去将东西带进来。
没等多久，皇帝便见到了折子里描述的奇橘，颜色金黄，如鸽蛋大小，尝了尝，果然带着异香，香味经久不散。
“哎哟，陛下，这果子老臣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哈哈哈，你自然没见过，连朕都是第一回见，倒真是奇橘。”
皇帝咂着橘子的味，想到写那折子的人，谢家的老二，此人入宫的折子少，可少有的几次都让他高兴，确实是一员福将。
张公公见皇帝的面色比之前好上不少，笑道：“陛下，这谢刺史可是又帮老奴解决了麻烦呀！”
皇帝瞥他一眼，疑惑道：“他帮你解决了什么麻烦？”
“陛下你高兴了，老奴自然什么麻烦也没有了。”
皇帝听罢，摇了摇头，“哼，你个老家伙是得好好当面给谢瞻好好道个谢。”
张公公愣了一下，笑道：“那是自然。”
“把橘子给各宫都送几颗去。”
张公公应了声，底下人紧着办去了。
皇帝笑着在折子上批复：因祸得福，得尝奇果。罪可免罚！
北阴山
十一月底，北境必经之路北阴山连绵的山脉已经白茫茫一片，万物蛰伏，风过群山，只余枯枝呕呷。
“有消息吗？”
听到山洞外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刚解了披风的江二就忙问。
“没有。”江大声音嘶哑。
两人打了个照面，面色都是一月未休的青黑，在洞口白雪的映衬下，像隆冬里枯树脱落的树皮。
随后另外几人也从各个方向陆续回来了，互相望了望，都没有言声。
沉默，因为疲累，更因绝望。
距离世子被埋，已经过了一个月，每一个人都知道没了救回来的可能，可他们是江家十二卫，没有连小主子尸体都带不回去的道理。
江四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试探的问江大：“国公爷，还是没传消息来么？”
几人的目光都移到江大脸上，想看出一点希望，但江大的脸在恍惚的火光中没有一点起伏。
“没有。”
英国公没让他们继续找，也没让他们回京，尽管他们也没想过回去，他们没有脸面去见国公爷和骆夫人，以及另外六卫。
江四道：“算算日子，江五他娘子快要生了。”
几人呼吸都重了些，夜色藏住了眼角划过的水。
江五和江六是当时陪着江怀去的，三人都没回来。
“我再去找找。”江二站起身就去拿挂着的蓑衣，他很自责，他当时不该听世子的话带人去找那什么山匪的麻烦，让世子落入无人可用的境地，自己入了局。
是的，一切都是一场局，一场找不到证据，或者说被大雪掩盖住了证据的局。
所谓的近路，所谓的山匪，江大坠马……一切都是为了害死世子啊！
他们利用了世子的心善，利用了他们的同情和自大，都怪他那么愚蠢。
江二出了山洞，剩下的江三和江四都看着江大。
“不拦他吗？”江四有些急。
“他这个时候出去，不出两个时辰便会冻死。”江三也道。
江大没回应，他的目光落在火堆上。
“我记得我们还剩了肉干对吗？拿来烤了吧。”
这是江大这几日来说的最长的一句话，江四虽不理解，可立刻取了肉来。
或许江二一会儿就回来了。
“把酒也取来吧。”江大哑声道。
江三去取酒。
“阿四，挖点冰吧”江大递了个碗给江四。
很快，三人围在火堆旁吃了这些日来最丰盛一顿。
干柴在火堆里噼里啪啦，洞外寒风呼号。
江大看着晕倒的两人，取走两人腰间的腰牌，带上剑走出了山洞。
他既然是十二卫的老大，那这样的局面也该他来结束了。
…………
通往北境的官道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望着不远处的北阴山脉，目光呆滞。
北风如刀刮过她的喉间，老妇人止不住的咳嗽几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
“夫人，江大自刎北阴山下了。”
老妇人回了神，看着来人手里的三块腰牌，没出声。
“江二冻倒在山麓以南，貌似是找世……”
老妇人捂唇猛咳了几声，带出了点点血色。
底下人识趣的住了嘴。
英国公夫人骆氏到北阴山已经数日，目的是带回她独子的尸身，看来，老天并不想如她的愿。
“让十二卫把他们的尸身带回去。”
“是。”
总不能她找不到自己的儿子，也让别人找不到吧！
“你可觉得我心狠？”
“夫人心善。江家暗卫若不能护住主子，当日就该死，夫人和侯爷给了他们一个多月的时间，是他们自己没脸面活了。”
“是啊，怎么就找不着呢……”
江怀遇难，英国公当日便气急攻心卧床不醒了，她离京的时候那个老家伙嘴里还含着老山参没醒，她也想干脆倒地不醒一了百了，可一想到她的怀儿还在北阴山那么冰冷的地方等着她，她就不能闭眼。
她青丝离京，到了这儿已白了头。我的阿怀，你在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