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消雪化,万物复苏,东北大地一片生机盎然。
一支马队自西方来,迤逦来至永明城。
东哥的二哥,布尔杭古抬头遥望城池,满眼羡慕。
这种名为“棱堡”的城池,叶赫城也在建设中,但论规模却没办法同眼前这座雄城相提并论。
没有办法,为了建城,叶赫的家底都掏空了,但还是不够,不得不厚着脸皮向妹夫借钱,借了一次又一次,不知不觉就欠了三万两银子。
以叶赫现在的收入,十年也还不起。
好在东哥怀了,算算时间也快生了吧?
看大哥的意思,这钱是不打算还了,横竖妹夫也不差钱。
正胡思乱想间,城门大开,城主马时楠亲自来迎接。
二人见面,马时楠当即报喜,“恭喜二台吉贺喜二台吉,四夫人诞下麒麟子,母子平安,我这正要安排人前去报喜呢,你就来了。”
“生了?男孩?”
闻言,布尔杭古抑制不住喜色,这回赖账更有底气了。
“好好,我们兄弟还算着日子呢,想来也应该生了。哈哈,好好,我这也算皇亲……呃,失语了,失语了。”
布尔杭古能不兴奋么?这个捡来的妹夫简直了,还真特酿是大明皇帝的儿子!
话说东哥去往瀛州,一切明了,待得知自己怀孕之后,便央求朱常瀛允许她派人回家报喜。
这自然没有阻止的道理,事实上纳东哥进门本也就是为了拢住那个大舅哥。
简单交代,额尔图便被派回北疆报喜。
额尔图自屏东出发,辗转奄美、大静、釜山,紧赶慢赶,总算于冰封之前重返永明城,又经永明重回叶赫。
到了家,竹筒倒豆子,全盘托出。
这个消息对于布扬古、金台吉来说,简直天降馅饼。待听闻额尔图讲述瀛州见闻之后,二人更加不淡定了。
屏东城如何繁华,王府如何奢豪,东哥的独栋小别墅如何精致,前有庭院后有花园,花园中还有池塘,池塘里嵌满斑斓瓷砖,那水不是用来刷锅也不是喂牲口的,而是洗澡。房中更加美轮美奂,玻璃窗玻璃镜玻璃灯,整面墙的瓷砖构筑一幅精美壁画,地板上铺着毛绒绒地毯,走上去软乎乎轻飘飘,便上厕所的马桶都是坐着而非蹲着,屙完屎一拉绳子,那屎尿就打着旋被水冲走,擦屁股纸都带着香味。
至于吃穿则更加难以描述,屏东城吃一遍可以一个月不重样,府里的仆人每年都要发放五套衣服,东哥的衣服更是华贵的不得了,几尺料子就要十几两银子。
这什么日子?天上人间!
至于军队武器城防等等,额尔图描绘的更加仔细,生怕有一点遗漏。
别的也不说,单单一艘船装载有七十门火炮,炮口有女人大腿那般粗,桅杆高有几十米,哥俩便想象不出这船是个什么样子。
合着停靠在永明城的那些巨舰,在妹夫家里竟还不入流,只算是中型商船......
当听说瀛州在海岛上建有牧场且养马数千匹,而且那马竟都是西域良马时,哥俩简直不知应该怎么回应了。
永明城前前后后已经买马两千多匹,他那骑兵怪模怪样,花里胡哨的,但布扬古又不眼瞎,那板甲护膝箭矢根本无法洞穿,骑枪火铳马刀无一不是精品。
一个普通骑兵的装备比他这个贝勒爷穿戴还要精良。
这骑兵有没有战斗力,布扬古不敢确定,但费钱是一定的。
总而言之,从额尔图口中,布扬古同金台吉对瀛州对妹夫总算有了一个具体认知。
妹夫是个财神爷!
只是这个认知也未必都是好事,就如李鸿章进纽约,在震惊的同时可能绝望更多,不得不令二人思考,这个捡来的妹夫到底有何目的。
东哥小模样确实不错,但这样的人物缺女人么?说喜欢东哥不能自已这特酿不合乎常理。
对此,额尔图也表示赞同,瀛王好色却不贪恋女色,似乎没有特别偏爱哪个或者疏远哪个。
一番推测,一致将原因归结于努尔哈赤,大明要搞建州!
其实也不用推测,好妹夫命额尔图传话:建州是大家的共同敌人,大明早晚必出兵剿灭建州。如今你我两家姻亲,当戮力同心对敌,切莫互相猜忌。
结为姻亲就不猜忌了么?叶赫同建州结亲不少但照打不误,但不管怎么说,相比于大明需要叶赫,叶赫此刻更需要大明扶持,毕竟随时有灭亡之危。
有了这份保证,两方合作自然更进一步。
冬季滴水成冰,叶赫同永明城仍旧克服艰难保持联络,人员物资进进出出。
北洋商馆通过叶赫中转,向漠南漠北贩卖茶叶食盐布匹回购马匹牛羊。
整个冬季,得马六百匹,牛羊数量更为可观。
自然,叶赫也从中捞取了大把好处,尤以武器防具最多。其中最为布扬古看中的,就是新近组建的一支火器部队。
部队编制四百人,三百火枪手一百炮手,聘用三十永明城军校为火器教官。
便布扬古自己也玩起了火铳,腰间左右各插着一把,时不时便要出城射击打靶。
正月里,努尔哈赤立国,四旗扩充至八旗,更加剧了布扬古的紧迫感。
他爹一尸两断,心肝肺齐刷刷的惨象时常于梦中将他惊醒,没人能体会其中的大恐怖。
将近年关,一场大雪,气温陷入极寒,白灾还是来了。
城内因为房屋足够,准备充足,牲畜少有死亡。但城外,有村落一夜之间牲畜死绝,冻为一块块冰坨坨。
作为头领,布扬古有义务帮助这些村落,如果没有,那么他们就会投向敌人,比如建州。
但布扬古也家无余财,赚的钱都被他用来建城购买火器了。
怎么办?如果没有建州威胁,布扬古可能会选择任那些村落自生自灭,但现在不行。
没办法,也只能厚着脸皮去商馆借钱。
临开春,叶赫人向北向西联络。
果然,鞑靼各部落一片惨淡,人畜死亡不知凡几,到处都在举办丧事。
然而这样的灾情却也本非没有好处,皮毛价格狂跌,几乎腰斩。
作为商人,北洋商馆自然不会客气,逐个部落拜访逐个部落清货。
布尔杭古正为护送今冬的这笔大收获。
进了城,布尔杭古与马时楠热烈交谈。
喜得大外甥,高兴。
皮货收益不错,高兴。
但谈到建州,两人的脸色同时变得阴沉起来。
“马将军,我打探到的消息,确定建州由原本的四旗扩充为八旗,老野猪野心甚大啊。”
“你说的对,我说今冬建州怎么没有打我海参崴的主意呢,原来是在重组军队。”
“那天朝就这么看着?大哥派人去开原、铁岭询问,那边似乎没有干涉的迹象啊。”
“别急,早晚会动手的。”马时楠也纳闷,这都有人造反了,朝廷怎么不吭声呢?“你也不必去管朝廷如何,军队调动历来是机密,你们打探不到也正常。眼下最紧要的,还是要稳固好自家地盘。叶赫城去年只建了一部分,今年要尽快动工,不可大意了。”
布尔杭古苦笑,“我叶赫可没有海参崴财大气粗,钱粮又不足用了。而且眼下正值春播,也没地方去找人手啊。”
“总之要尽快,不要因小失大。”
布尔杭古点点头,“我们也急,身家性命啊,可是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调动族民,否则就是自寻死路。”
马时楠表示理解,随即又问,“招募鞑靼人的事怎么样了?今冬白灾,按说有大把牧民的日子不好过吧?”
“是,草原上冻死了好些人,有些小部落支撑不下去也就散了。但茫茫大漠,想要找到这些人也不容易。一个冬天也才招揽了六十七户,有二十几户留在叶赫,其他我都带了来,人就在外边呢。”
同女直人一样,鞑靼人也有投靠大明的,且在边军中数量不在少数,称为鞑兵鞑官。人家的忠诚度未必就不如汉人,部分人甚至比汉人更加可靠。
瀛州各种各样的外族多了去了,也包括少量鞑靼人、女直人。
骑兵一团的编制早就满了,不过两千骑兵显然不足以应对大规模会战,还要继续扩编。
朱常瀛离开海参崴时,便授意海参崴同奴儿干可自行招募不超过一个团编制的轻骑兵。
女直人鞑靼人善骑射,在北疆招募轻骑兵并非难事,难点在于能不能为我所用,别好不容易拉起来的队伍被别人摘了果子。
海参崴将目光放在小部落上,参军带家属,只要家属在,那么这些人的忠心也就有了一定保障。
如这般遭遇灾害的部落弃民就更好,只有吃够了自己人的苦才知道背叛投敌是多么的快乐。
眼下,海参崴有轻骑兵五百人,苦兀岛有轻骑兵两百人。
他们不需要渔猎放牧,列入瀛州军正规序列,拿军饷搞训练出任务,完全跟着瀛州军规军纪走。
闻言,马时楠起身走出都督府。
广场上,羊皮牛皮堆积如山 ,甚至还有不少马皮,一次交易这么多皮货不多见,也由此可见今年北疆受灾有多严重。
叶赫商队正在同北洋商行交接货物,查验、清点、讨价还价,好不热闹。
瀛州四大商行,除了新大陆商行,其他走的是加盟路线。
总行布局网点抽取佣金,协调管理,但各网点生意却是各做各的,独立结算。
比如叶赫商馆有三家皮货商与叶赫氏合作,货物运抵永明城,能赚多少就是他们的利润。永明城汇聚的商会商行更多,他们可能来自于北塘,也可能来自于琉球、日本、朝鲜、瀛州本岛、大明某地。
这些商行掌柜彼此竞价,互相争抢生意,端看谁的价格好人脉广路子野。
这种方式也是逐渐演化而来的,不变不行。一条龙经营成本高效益低风险大,而且极易产生强买强卖贪污腐化等问题。如今这种既有竞争又有合作的方式,价格透明,公平竞争,能最大程度确保整个产业链上的环节公平获利,货物去往利润最好的地方。
这就是体系,吊打那些试图越级横跳的异国商人或者某些想要自立门户的新入局者,转来转去,终究要投入这个体系才能获利。
看过几十户鞑靼人,马时楠心中略有不悦。
只五个青壮,且还十分瘦弱,半大小子二十来个,其余皆是妇孺。
大抵,将没用的都送了来。
话说鞑靼人是没有平民一说的,普通牧民拥有财产但人身却属于领主,准确的称呼应该是牧奴。
眼前这些应该是没有依靠被领主丢弃了的,鞑靼人生活区物资匮乏,生活艰辛远超常人想象,啃树皮都没地方去找。
“二台吉,你把青壮留下,小的丢给我,这不好吧?”
布尔杭古龇牙一笑,“马将军,我们可是同建州邻近,总要多做准备啊。”
“……那这些人算你送的,我可没银子给你,养他们还要花钱的。”
“可以,咱们都是一家人,谈银子不好。”
嗯?这怎么这般大方了?马时楠觉着这厮话里有话,不过那银子也不是他借的,也懒得操心。
别看现在这些鞑靼人灰头土脸脏了吧唧的,但鞑靼人骨架大又吃苦耐劳,吃几顿饱饭调养几日,即便女人也是好劳力。
还有一点,鞑靼女人、女直女人没有守节这一说,男人死了就赶紧再找一个,谁能养活他们那就跟谁过日子。这很好,做人实在不矫情。
这些孩子也是,当中也不知有几个换过爹,换了几个爹,有亲爹的孩子不会被遗弃。
这种吃过苦在鬼门关走过一圈的娃娃,知道珍惜生活,好养。
马时楠就很奇怪,“怎么这么多孤儿寡母,男人呢,你把人家一家人分开,未免太过了。”
布尔杭古又咧嘴一笑,“用活羊换来的,你不懂,鞑靼人那边牲畜死的太多,如果今年不能恢复种群,冬季又没法过了。这个时候,羊比人值钱。”
马时楠顿感头疼,鞑靼人不在意做后爹,但汉人没人愿意做后爹啊。
“胡尔巴老爷子,你找个院子先安置了他们,问问她们除了放牧挤奶还能干点啥。找几个老婆子来管事,男人不得靠近!”
老胡尔巴点头,这就安排去了。
两人重新回到会客厅,布尔杭古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马将军,老野猪又娶了个女人,这事你知道么?”
“嗯?又是哪家的女人倒了霉?”
“博尔济吉特氏,科尔沁兀鲁特部孔果尔家的女儿。”
“鞑靼人?”
“是啊,谁想到努尔哈赤竟然同鞑靼人也勾搭上了。”
“兀鲁特部在叶赫西北一带吧?”
“正是,我们怀疑两者应该是达成了某种交易,叶赫被两面围困,形势十分不妙。”
马时楠手里也有一些情报,去年,鞑靼察哈尔首领林丹汗于大明边境发动大规模劫掠行动,虽然没有大规模战争,但边境的损失却不小,单单人口就被掳走了数千。
而这厮的目的,竟是为了逼迫大明互市。
朝廷的意思,在大同外开设互市以换取边境安宁,赎回被掳掠的人口,此事尚在谈判当中,不知何时能有结果。
这令马时楠越发对边军不屑,瀛州军从来都是抢别人,可家里的那些废物却反过来,整日成年的被人家抢。
每年几百万两军费,简直都喂了狗!
可惜鞑靼部距离海参崴太远,鞭长莫及,不然非要同鞑靼骑兵较量一番,看看是他的弓利还是瀛州的火铳更胜一筹。
“叶赫就没有盟友么?”
“盟友?”布尔杭古苦笑,“如今努尔哈赤风头正盛,谁敢为了我们而触他的霉头呢。不过暂时也不必忧心,最近一段时间,老奴不会攻打叶赫。”
“为何?不可大意啊。”
“都在春耕啊,而且这个时候战马正瘦,也不适合征战。”顿了顿,布尔杭古继续说道,“还有一事,建州又向北方派兵了,如猜测不错,应该是为了抓丁。”
闻言,马时楠立刻来了精神。
“去了哪?能寻到路线么?”
布尔杭古面带寄希,“怎么,你要捅建州的屁股?”
马时楠笑的有些猥琐,“不是,咱们要去捡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