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江漓不说话,跟着江淮之一步一步走回屋子。
回来的第一件事,他便让荷花开始收拾东西。
说是很快就要搬到那座小阁楼了。
他吩咐着众人忙上忙下,像是一刻也闲不下来似的。
不难看出他很高兴,但也暗藏着心事。
入夜时分,她与江淮之躺在床上,才有了开口问话的机会。
“淮之,你有什么事要对我说的吗?”
“为什么这么问?”
“孙婵提起了你的病,所以,其实那并不是谣言,对吗?”
江淮之在黑暗之中发出一声轻笑,顾江漓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平静的声音:
“你已经猜到了,又何必多问呢?”
顾江漓沉默。
江淮之从床上坐起来,背对顾江漓。
顾江漓在他肩上披上一条毯子,那双如宝玉般柔亮的瞳孔,微微闪烁。
过了一会儿,才听他带着些忧伤地问她:“江漓,你对我了解多少?”
顾江漓猛地一愣。
这倒是有些难住她了。
说起来,她对江淮之的了解并不多。
而且,她现在实在不明白江淮之这么问她是什么意思。
正当她想着如何回答的时候,江淮之却先一步又张嘴了。
“我不该这么问的,因为在你面前的我,本就不是真正的我,就如同在我面前的你,也不是真正的你一样。”
“淮之,什么意思?”
“柔弱与眼泪是你装出来的样子,温和有礼是我装出来的样子,就是这个意思。”
顾江漓看不见他的脸,无法判断他是用什么表情在说这段话,他语气平缓,听不出起承转折。
听到这些,她也不免有点震撼。
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伪装,但即便如此,却还是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来。
在这种时候,否认没有意义。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父亲寿宴那天,你与江淮松的谈话,我全都听到了。”
顾江漓脊背一僵。
她的思绪飘回到她初来的时候。
也就是说,从她刚来这里的时候,她的真面目就已经被江淮之知道了。
他知道真相,却还是配合她演了一出又一出戏剧吗?
“你把淮松气得捶胸顿足,转过头到我面前就变得孱弱还受尽委屈。为了还我披风,你在闻香楼苦等五日,为了替我出气,得罪几家的公子。在玲珑园,你明明有机会不落水,却偏偏带着我跌入水中……
“你曾经那么深爱淮松,现在却态度一转,对我这么上心,这么急着想嫁给我,我实在想不通理由。
“将你百般作为融合于一处,我觉得,可能是因为你喜欢我?”
顾江漓的心咚咚直跳。
原来她所做的事情都被江淮之知道个一清二楚。
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扮演好那个平易近人的大公子。
所以今天在城主夫人面前那个凌厉的他,才最接近他最真实的面貌。
“如今你肚子里有我们的孩子,是我们的骨血,这种感觉便更加浓烈了。
“一个女人心甘情愿为一个男人生孩子,只能是因为喜欢他。
“可你并不了解我,并不了解真正的我,如果你知道了我本来的面目,还会这么心甘情愿喜欢我吗?”
顾江漓原本还有些担心的,但听完江淮之最后一句话以后,她已经不担心了。
“江漓,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害怕了?”
“不是……”顾江漓的声音闷闷的,“淮之,是你在害怕。”
她听明白了。
江淮之曾经以为自己喜欢他,但现在又开始担忧,自己喜欢的并不是真正的他。
当爱意产生,便会害怕自己的不足被对方发现。
江淮之,深陷爱囚,而不自知。
当他今天在城主夫人面前露出本来面目,第一个忧虑的,就是她会因此而对他感到陌生,接着产生恐惧。
江淮之把自我藏得那么深,却偏偏在“爱”面前露出马脚。
江淮之眸光微动,很快承认了,“是,我在害怕。如果你知道我真实的样子,会不会恐惧我,远离我?”
“淮之,我已经是你的夫人,我不会躲开你,我会接受全部的你。”
“哪怕我阴暗、恶毒、心狠手辣,你也不会离开我?”
“当然不会,你是什么样,我的爱就是什么样。”
黑暗中,一双手缓缓搂住她。
他的下巴贴在她的肩膀,在颈窝处吐出温热的呼吸。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重复了几次。
顾江漓轻拍他的背,又问道:“为什么要说你自己是阴暗恶毒的人?背地里做了很多不为人知的事吗?”
她就这么随口一问,只是希望岔开他的注意力。
没想到江淮之竟然没有隐瞒,“孙婵误以为自己有孕,并不是意外,是我安排人做的。她喝了药,癸水延后,口味大变,都是我做的手脚。”
“什么?是你?”
“嗯,而且,淮松不可能会有孩子的。”
顾江漓心中警铃大作,她知道江淮松注定一辈子无儿无女,但一直以为是天注定的。
现在看来,也是人为?
江淮之又说:“他每次出去找的姑娘都是我安排的,那些姑娘给他喝的酒里,都放了东西,每次都只给一点点,他尝不出异味,身体也不会出现什么反应。
“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应该是废人了。”
顾江漓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一切当真是江淮之做的。
“可是……为什么呢?”平常看他与江淮松的相处虽然并不愉快,但是也没有恨到不共戴天的地步啊。
他为什么要对江淮松下这个狠手呢?
“孙婵今日不是也说了我不能生育的事吗?其实也是真的。
“当年江淮松顽皮,从相邻城池买来一种药,那本是给家畜用的,可他就是好奇,这药给人吃了会如何。”
接下来的话,顾江漓也猜到了七八分了。
“他给你吃了?”
“嗯,他放在我的汤里,眼睁睁看着我喝进肚子。然后我便发病了,病得很严重,差点死了。当时城中最年迈的大夫来为我看病,说我会落下病根,这辈子都与子嗣无缘了。”
顾江漓听得生气,“城主和夫人知道吗?他们都没为你出口气?”
江淮之在黑夜中露出自嘲的一笑:“他们知道,他们早就知道那碗汤里有东西,不过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也不知道我喝下之后会变得这么严重。”
“他们知道还……后来呢?他们有没有狠狠地处罚江淮松?”
“没有,父亲打了他几棍,此事便作罢了。淮松出生的时候,母亲难产,差点一尸两命,所以他们便对他格外宠爱。而我无法再为城主府延续血脉,在他们眼中就更加无用了。”
顾江漓心中有些难过。
“后来治好了?”
“治好了,其实我后来发现这病也并不难治,换了两个大夫,不到一年的时间就痊愈了。他们不愿意治,大概是觉得没什么必要吧。”
她已经全听明白了。
而且不想去求证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因为这完全是江淮松做得出来的事情。
“淮之,你做得没错,江淮松他罪有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