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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诏书宣读完毕,谯周顿时愣在当场,张大嘴巴,久久说不出话来。

那份诏书开篇便任命他为太史公。

他之所以写出对《史记考》那样的书,一方面是真的很想把他对史学的研究写出来,另一方面则是对太史公司马迁极其尊重与崇拜。

他实在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也能做跟司马迁同样的官职。

而且这官职还是大汉天子亲封的,并非出自刘备之口。

在诏书中后半部分的内容,则让他以蜀地百姓苍生为念,劝说刘备放弃抵抗,使天下重归一统,不要再让蜀地生灵涂炭。

“陛下……亦知世有谯周乎?”谯周颤声问道。

丁辰把手中圣旨往前一伸,朗声声道:“你自己看,这上面所盖玉玺还能有假?

奉诏吧!”

谯周正了正发冠,整理了一下自己衣服,然后对着丁辰手中的诏书深施一礼道:“臣谯周,奉诏。”

虽然有许多臣子对于曹氏控制汉室朝廷不满,但是当真正有天子诏书下达给某个人的时候,他们无不感到与有荣焉,很少有不奉召的。

就像当年虽然董卓把持朝政,屠杀公卿,废立天子,可是当天子诏书任命刘表刘虞刘焉等人州牧时,还是被所有人都认可。

谯周内心本来就在维护汉室正统与拯救蜀地百万生灵之间左右不决,如今这份诏书算是彻底解决了他这个难题,他可以奉汉室天子之命拯救蜀地数百万百姓。

“老夫这就返回成都,劝说主公奉行天子之诏,让蜀地免于陷入刀兵之中,”谯周双手接过诏书,诚恳的道。

“老师,您这般回去劝说主公,会不会有危险?”陈寿在旁边忧虑小声道。

谯周瞪了一眼学生道:“老夫乃奉诏行事,就算有危险又如何?

再说玄德公以仁义着称于世,又能把老夫怎样?

回成都!

丁君侯,告辞!”

他对着丁辰拱了拱手,也顾不上眼前这些劳军物资了,由陈寿赶着马车回归成都。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曹彰疑惑的问道:“子文哥哥,你说这谯周前去,能劝说得了刘备放弃抵抗么?”

“不能!”丁辰摇了摇头。

曹彰更是满头雾水,“既然明知不能,子文哥哥为何还要费尽心机让谯周做这些事?”

丁辰微微笑道:“只要谯周前去劝说,到时刘备必然会陷入进退维谷之境地。

从而蜀中诸臣自会离心离德,分崩离析。”

曹彰挠了挠脑袋,依然没听懂。

他作为一个冲锋陷阵的武将,对于谋略差了很多,所以在本来的历史上才被曹丕玩弄于股掌之间。

只不过这一世曹丕已经没有机会使用那些阴谋诡计了。

而且曹昂也不用靠残害兄弟来稳固自己的地位,像曹丕曹彰曹植之流,便可以无灾无难的活到终老。

……

谯周带领两个学生星夜兼程,很快便又返回了成都,直接去往州牧府求见刘备。

刘备正与诸葛亮简雍麋竺孙乾费祎等一众文官议事,他们所议者自然是曹军拿下汉中之后该怎么应对。

从长远看,依然是要夺回汉中然后进取关中,借助函谷关据守三秦之地,如此才有机会与曹氏争霸天下。

如若仅仅只靠防守,是无论如何也守不住的。

可是他们第一次夺汉中的军事行动已经失败了,现在急需要谋划二征汉中。

忽然听闻侍从报来,外面谯周求见,刘备诧异的看了众人一眼,不解的自言自语道:“我命谯允南前去阆中劳军,并留下来辅佐翼德,他却为何又回来了?

让他进来。”

不多时,侍从便带领谯周进来。

谯周一见到刘备,什么都没说,当即深施一礼道:“玄德公,如今我西川以一州之地对抗朝廷十二州,是不可能取胜的。

还望玄德公以西川百万苍生为念,不要再抵抗下去了,开城迎接王师吧。”

“谯公何出此言?”

刘备闻言脸色当即沉了下去,虽然大家心里都明白,曹氏实力数倍于西川,这么抵抗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前途,可是还没有人当面跟他刘备劝降的。

刘备冷着脸不悦道:“你不是去往阆中劳军,怎的突然之间开始为那曹贼说话?”

“老夫非为曹孟德,实乃奉天子之诏行事,”谯周从怀中取出那份诏书,举在头顶道:“老夫奉劝玄德公放过蜀地数百万百姓。

如若战事再起,恐怕到时会有几十万青壮死于非命,玄德公素来仁义,于心何安呐。”

“谯公此言差矣,”诸葛亮在旁边道:“且不说这份诏书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但此时连天子都在曹贼手中,这必是那曹贼逼迫天子所发,非陛下本意也,谯公岂能相信?

我等有识之士聚于西川,正是为了斩奸除佞,重振汉室,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谯公为何是非不分,忠奸不明,反而替曹贼那奸佞说话?”

“你才是是非不分!”谯周怒道:“如今我西川百姓安居乐业,并未遭受战火荼毒,你等口口声声拯救万民于水火,如今却要把我西川子弟带入战火之中,这就是你等所持之大义?

这才是颠倒黑白,是非不分!”

“维护大义,虽千万人,吾往矣!以死卫道,此吾辈之责也,”诸葛亮摇着羽毛扇,凛然说道。

谯周冷笑说一声:“你诸葛孔明愿意以死卫道,那是你自己的事,你去便是。

可是我蜀中数十万青壮子弟何其无辜,却一并被你绑上卫道战车,枉送性命。

你诸葛孔明难道能代表我蜀中数百万百姓?

你所卫者,是你自己之‘道’,还是蜀中百姓之道?”

“够了!”

刘备气的脸色铁青,袍袖一挥,怒道:“没想到你谯允南也是个贪生怕死之人,拿一份矫诏便来胡言乱语,简直可笑至极。”

“玄德公,你错了,”谯周面色平静的摇摇头道:“老夫要是怕死,就不会前来跟你当面说这些。

老夫惦念的,乃是蜀中数百万百姓之生死。

请玄德公以蜀中苍生为念。”

谯周说着,对刘备深施一礼,再不起身。

刘备气愤到了极点,袍袖挥了挥对左右侍从道:“谯公身体不适,把他带下去送回府中,如未痊愈,还是不要让其出门了。”

“诺!”两边士兵前来架谯周的肩膀。

谯周用力甩开,冷笑道:“这是要把老夫软禁是么?

有本事就直接把老夫杀了,岂不更干净?

实话告诉你们,老夫既然敢来,就没想活着回去。

放开,老夫自己能走。”

说完,谯周便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刘备瞳孔微微收缩,沉声命令道:“传令下去,查一查他这去往阆中路上到底经历了什么?”

第二日,刘备书房内仅有诸葛亮糜竺二人。

诸葛亮道:“查清楚了,谯周一行去往阆中途中,遭遇过山匪袭击,护卫军兵死伤过半。

想来那山匪必是曹军假扮,驱散我军军兵之后用一份假圣旨劝降了谯周。”

糜竺道:“这谯周妖言惑众,鼓动人心,留着必生祸害,不如将其暗中……”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示意将谯周暗杀。

糜竺乃是徐州富商,当初门下部曲上万,其中自然有善于行刺之死士。

杀死一个腐儒谯周,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

“万万不可,”诸葛亮断然道:“这谯周乃蜀中大儒,门生遍布西川,主公将其软禁于府中已是遭人诟病,若他在府中离奇而亡,到时必然所有人都猜测这是主公所为。

而谯周毕竟是为蜀中一百二十万户百姓请愿,如此身死,会让主公失去蜀地民心的。”

“那怎么办?难道就任由他在那里胡说八道?”糜竺愤然道。

“此乃曹氏挑拨离间之计,无论主公怎么做都是输,”诸葛亮微微摇头道:“为今之计,只有继续将其囚禁于府中,阻止其散布言论,时间久了这些谬论自会慢慢散去。”

“就依孔明之言,”刘备听了微微点头。

他也发现,无论怎么处置谯周好像都不妥,处置重了便会失掉西川士人之心,不加处置,那谯周又在胡说八道。

唯有将其冷处理,等让世人渐渐把谯周忘了,再行收拾。

这时候突然有侍从急匆匆的跑了进来,躬身道:“主公,不好了,谯周府邸失火了,火势很大。”

“什么?”刘备诸葛亮糜竺三人异口同声的说了一声。

诸葛亮脸色一变,赶紧道:“这恐怕是有人刻意为之,速派人前去看看谯周安危,莫要让他真的死了,要不然主公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刘备头里嗡嗡响,对着侍从大声叱道:“速派人去救火,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住谯周性命!”

谯周昨天刚刚对他劝降,他又下令把谯周软禁,这事恐怕早已传开。

如今谯府突然失火,如此黄泥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自然所有人都怀疑是他干的。

刘备在书案后面来回走了两步,终究是不放心,对侍从道:“速速备马,待我亲自去看。”

他们三人分乘三匹马很快就来到了谯周府邸。

这谯府并不大,处在一条小巷之中,此时已经被滚滚浓烟包围,有军兵在拎着水桶救火。

只可惜这小巷太窄了,军兵根本施展不开,只能容许两个人拎着水桶前行,不利于救火。

这场大火烧了足足有一个时辰,方才被军兵救了下来。

刘备带领诸葛亮、糜竺二人来到火灾现场,只见整个谯府早已烧成一片瓦砾,其中清理出十几具烧成焦炭的尸体,根本分不清谯周是否在里面。

“还是大意了,”诸葛亮仰天长叹了一口气,只见巷口围着许多人正在指指点点或者窃窃私语。

刘备气的暴跳如雷,指着军兵怒道:“给我严查,这到底是谁干的?”

“老师……”这时候突然有几个身着儒衫的青年冲破军兵阻隔,从巷口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哭喊着对刘备道:“这就是你下的毒手,纵火毁尸灭迹,害死老师,你还装什么装?

我们都不怕死,有本事你把我们这些老师的学生,全都杀光。”

刘备闷闷的道:“这并非我所为。”

“少假惺惺,”另一个儒生凛然道:“还不是因为我们老师为西川百姓请命,劝你停止对抗朝廷,导致你恼羞成怒才痛下杀手。”

随即那儒生又对着巷口围观的百姓高声道:“乡亲们,你们谁愿意打仗?谁愿意把自己家青壮送上战场?

我们老师……正是为救咱们西川百姓而死的。

今日我等说出这样的话,恐怕也离死不远了,但是我等必定要遵从先生遗志,让乡亲们看清楚,是谁在祸害蜀中百姓……”

此时刘备身边的侍从严阵以待,只等刘备一声令下便把这几个儒生乱刃分尸。

刘备摆了摆手,让军兵把围观百姓全都驱逐,然后才下令把胡言乱语的谯周学生给抓了起来。

若放任他们在外面,不定还要散播出什么言论,只有不顾一切的把他们抓起来。

刘备感觉现在已经焦头烂额,有理说不清。

他下令囚禁了谯周不假,但是他实在没有下令杀人,可是现在所有人都怀疑是他干的。

回到府中之后,他看着诸葛亮沉声道:“这曹氏阴谋何其毒也,为今该如何是好?”

想来谯周带人劳军被劫,然后便折返回来劝降,随即府中又起了大火,这所有的事都不是孤立存在的,定是有人在背后策划。

而且用脚指头想也明白,这事跟曹氏脱不开干系。

诸葛亮摇着羽毛扇脸色沉重,“这谯周非普通人,他乃益州学者之首,深受川人爱戴,这些年来教授学生成百上千,主公今日虽然抓了几人,但是又如何能把他所有学生全部抓起来?”

“这我也知道,但是总不能任由那些人在百姓面前胡说八道,要不然恐怕所有人都会相信是我下令纵火,”刘备板着脸道。

诸葛亮道:“主公如今唯有下令厚葬谯周,或许能平息其弟子以及蜀人之怨气。

另外跟随谯周去往劳军者,有陈寿罗宪二人,主公应立即将其抓捕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