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顶墨家，不但在世俗之中无比神秘。
在江湖上，也属于一个比较低调的存在。
而即便是在内部，对于草创阶段的墨家，都保持神秘，不甚了解。
陈九暮自从进了墨家，其实也孜孜不倦地打听过。
但这种了解也比较克制。
免得被人说是别有用心。
而每一个他能够接触的人，对此都讳莫如深，刻意地回避。
即便是老牛叔，八卦说了一堆，但当初如何起势，当代墨家，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却言语不多。
最早能够追溯往上的，也就只有十六年前的荒丘之战。
也就是当今的云顶城下。
云顶墨家立旗、名震天下的一战。
陈九暮不知道老爹为何会在这时，突然提及此事。
随后，两人一边饮茶……
一边听老爹谈及过往。
……
二十年前，当时的钜子，还不是钜子。
也不叫苍耳子。
他只不过是琅琊大族之中的一个庶生子。
何谓“庶生子”？
简单来讲，就是男人的结发妻子之外的女子，诸如侧室、姬、妾、婢女、家妓、情妇、侍妾所生的子女。
一般来讲，这种子女，是没有继承权的。
万历年间，正是封建礼法和制度，最为严苛的时代。
庶生子的地位，虽然比家生子、奴仆要强上一些，也算是公子少爷……
然而父亲早死之后，也是穷顿困苦。
甚至被正房逼得投井自尽。
所幸没死，醒来大彻大悟，改名为“苍耳子”，然后出外，艰难闯荡。
苍耳子出身低微，所以并没有走高堂大户的门路，而是深入民间。
他与漕工、苦力、行商、跑堂、工匠、泼皮、乡农、龟公、奴仆、流民、医者、杂工和胥吏等诸多阶层交友，深入田间地头、街坊民间调查了大半年，方才确定了墨家的理念，开始传道。
一开始相当艰难，甚至有上顿没下顿，困苦得很。
到了后来，苍耳子靠着机关营造之法，渐渐闯荡出了一些名声。
而后又进了江湖，明白了修行之法。
机缘巧合之下，实力成长，也成为了许多势力、宗门的座上之宾。
为了宣扬自己的理念，苍耳子海纳百川，尽可能地团结众人。
巅峰之时，甚至在彭城集结了千名成员。
名噪一时。
然而树大招风，如此结社，理念又过于先进，遭到阉党与东林党两派忌恨，联络官府，以异端清剿。
官方论定，即刻围剿。
刚刚成型的墨家瞬间分崩离析……
几番大战，就连他们这些最初跟着的老人，都散落各处。
而那些怀揣着各种心思、加入墨家的成员，也都是一哄而散。
苍耳子最困难的时期，身边甚至只有十二人。
而这十二人，以钜子门徒自称，故而成长为“十二门徒”。
然而就是这最核心的十二门徒……
最终又有四人或叛或逃。
最终剩下的八人……
便是现如今的云顶墨家“长老联席会议”的八位长老。
……
老爹没说多少，只模糊地讲了苍耳子在北方时期的事迹。
当初墨家被禁之后，似乎还发生了许多事情。
这里面，也存在着背叛与清洗。
所以大家讳莫如深。
……
陈九暮没想到。
在云顶墨家起势之前，在北方居然还有如此曲折的过程。
一直说苍耳子带领八大长老，筚路蓝缕，终于创建了当代墨家——这个“筚路蓝缕”，不知道说了多少次……
今日听来，方才能够明白其中艰辛。
不容易……
当真不容易！
特别是陈九暮，他以一个“老乡”的身份代入。
想着自己倘若是苍耳子，以这样的开局，在混乱的明末之年，未必能够创下偌大的基业。
相比自己的这点小成就……
头顶上于空岛闭关的那位，方才是真正的“奇迹”。
但创造这等奇迹的，也不仅仅只是苍耳子一人。
除了他……
八大长老，以及老爹、老牛叔这些宿老，以及后来团聚在他身边的无数墨者，方才是真正创造奇迹的人。
然而有人在的地方，就有争端。
更何况是出身不同、经历不同、性格不同，甚至理念不同的各路人等，汇聚一处呢？
刚刚经历了“长老会议”的陈九暮，对此更有感触。
……
“懂了！”
陈九暮叹了一口气，明白了老爹跟自己说了这么多，背后的意思。
相忍为国、大局为重嘛……
然而老爹却摇了摇头，说：“不，你不懂。”
陈九暮错愕，挠了挠头，问：“什么意思？”
老爹笑了，似笑非笑地说：“钜子说过，要想改变世界，靠的不是我们这帮老思想，而是你们这一代新成长起来的年轻人——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终归到底，还是你们的……”
听到这话，陈九暮不由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看向了老爹。
老爹此言，话中有话。
难不成，长老会目前的现状，早就在了钜子的预料之中？
诸多腌臜——又或者，极有可能是钜子的有意放纵，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和现象跳出来？
为的，难道是一网打尽？
陈九暮心头狂跳，下意识地问：“你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
老爹摇头，却突然站了起来：“上面来人了。”
陈九暮透过窗户，朝着广场往去，却见牟青松与护卫长周结论，从空岛下来。
没过一会儿，却瞧见五长老与龙军过来，登上了去往空岛的阶梯。
这是……
尽管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去往空岛的几人，陈九暮心中充满羡慕。
这一回，他们能够见到钜子吗？
而自己，又何时能够见到钜子？
……
想见钜子的，不仅仅只有陈九暮。
许多闻讯而来的市民，纷纷聚集在了空岛之下的墨子广场上。
这些人里，有老人有小孩，有妇女，也有没有上工的男人……
这些人的目的很简单，就只是想要见上钜子一眼。
若有可能，跟这位改变了自己人生的传奇，道一声感谢，也是极好的。
不知不觉，广场上汇聚了两三百人。
不少人都仰头朝上。
但空岛之上，迟迟没有动静。
一直到了下午，太阳偏西，聚集在广场上的人们，越来越多……
下午四点一刻。
突然间，头顶之上，却有一道巨大的黑影，陡然落下。
轰！
有一重物，从天上跌落……
最终重重地砸落在了广场空地上。
偌大之地，却仿佛地震一般，抖动了数下。
众人错愕，下意识地望去。
却见一头浑身黑毛、人身猪头的怪物，从满是碎裂的砖地之中，踉跄爬起。
它昏头昏脑，冲着周围猛然咆哮：“呼噜噜、呼噜噜……”
这家伙，皮开肉绽，血腥满身，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围观百姓，仓皇而逃。
好在墨子广场这边，常年备有一队守卫。
见此场面，迅速围拢过来，手持长矛，就要制住那孽畜。
却不料这家伙虽然摔得七荤八素，却一身蛮力。
它怒吼一声，直接将周围守卫的长枪摆飞，随后猛然一跃，落到了东南角方向。
东南角这儿，人群集聚。
无数普通人见这妖孽过来，下意识地尖叫着，四散而逃。
但也有的老人小孩，被吓得腿软。
就在那怪物跟前，就有一个粉雕玉琢的三岁小女孩，吓得摔倒在地，哇哇大哭。
旁边有个花甲老妇，却是她的奶奶，下意识地将她抱住，瑟瑟发抖。
眼看着那怪物猪嘴，露出腥臭口涎，似乎就要抓人来吃……
就在此时，却有一个脑袋上顶着一双毛茸茸兔耳朵的妹子站出，手持长刀，朝着那三米多高的怪物杀去。
这妹子，便是跟随陈九暮一起过来的兔妖图图。
那怪物看似凶神恶煞，实则还处于高空坠落的虚弱之时……
挡了两刀，被扎中右臂，不由得一声怒吼。
它猛然一甩，图图翻身落地。
但下一秒，身形似电，刀锋就要往那猪妖喉咙抹去。
就在此时，却有一道身影过来，反手将那狂躁的怪物，死死按倒在地。
另外一只手上，却有根双截棍，挡住图图刀锋。
来者正是钜子护卫长。
周结论！
……
老哥挡住图图一刀，冲着这位萌系美女笑了笑，说：“刀下留人……”
图图犹豫了一下，瞧见地上那猪头人身的怪物翻身挣扎了两下，最终消停，动弹不得，方才收刀。
她拱手说道：“好。”
随后，图图转身过去，扶起了跌落在地的小女孩，问：“妹妹，没事吧？”
小女孩不愧是云顶城的娃儿，却是个大胆的性子。
她刚才还哭得稀里哗啦……
现在却好奇地打量着地上那头怪物，指着它下面说：“姐姐，这家伙好羞羞啊，不穿裤子……”
图图一看，赶忙捂住那女娃眼睛，说：“别看，辣眼睛……”
小女孩捂住鼻子，嫌弃地说：“好臭啊，这丑东西是什么啊——怎么一股骚味？”
图图又看了一眼那怪物，说：“对，那就是一头被劁了的骚猪……”
被周护卫按住的那怪物，嘴里被塞进了一堆药物，似乎清醒了一些。
听到这话，却是羞愧难当、双腿一蹬……
昏死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