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府以元代陕西诸道行御史台署旧制为基础兴建,规模宏壮,砖城高二丈九尺五寸,下阔六丈,深三丈。
这比朱元璋给他不肖子孙们制定的王府修建标准,足足高出五尺。
众所周知,明太祖畜牧天下,主打的就是一个家长式关怀,无微不至。
大到藩王城墙高度,小到仕女马面裙长度……事无巨细,虫八都给你安排的明明白白。
洪武三年四月,朱元璋封其子朱樉为秦王,驻守西安,并诏令营建秦王府。在修筑王府同时,又命扩建西安城垣,工程断断续续历时七八年之久,于洪武十二年竣工,可谓浩大。
王府建筑庄严华美,园林景致如画。花草四季轮换,春日万紫千红夏天绿荫覆地,秋日红叶黄菊,东堤红梅傲雪,海棠舒红,梨花吐白,嫩芯芳菲。
崇巴这个慈眉善目的开国皇帝,以他庄户人的善良实诚和宏大格局,挖空心思,竭尽民力,发誓要为子孙留下一个无忧无虑世代享乐的安乐世界。
可惜事与愿违。
至少在西安是这样。
有明一代,秦藩持续动荡,王位传承非常艰难。
大宗屡屡绝嗣,亲王世系发生转移多达六次,期间各种骨肉相残勾心斗角自不必多说。
可谓命运多舛矣。
当然,和接下来秦藩即将面临的断子绝孙相比,什么大宗绝嗣换小宗兄终弟及那都不是事。
崇祯十五年七月初,考验大明秦王一脉顽强生命力的时刻,终于到了。
七月初二日清晨。
行军两日后,潼关兵备道、京营指挥使、昭武将军、督师孙传庭之子孙世瑞亲率部将高杰、李成栋、周建龙、王振刚、贺勇等,及各营兵马三万(号称),终于抵达西安长乐门。
长乐门是府城最坚固的城门之一。
二重门洞,瓮城、箭楼、正楼一应俱全,四周建有角楼,沿城墙外壁设有大量马面、墩台。
坚固程度远非潼关可比。
众人深深震撼,高杰目瞪口呆:“奶奶的,上回来还不是这样。”
李成栋问道:“高大哥上次来啥时候?”
“天启五年。”
张二虎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高大的城墙,一面啧啧称奇,一面打起了退堂鼓。
“公子,就咱这三千多人,我看连府城都进不去,更别说秦王府····”
唐恩城照例给大帝补刀:
“孙指挥怕还不知道咧,这府城城墙夯土建筑,选用纯净黄土,筛选后掺入石灰、细沙麦秸,搅拌均匀反复夯打。以“永定柱”“絍木”固定,城顶用黄土、石灰和糯米汁拌合·····炮子打上去就是个白点,又有历任官员修不断葺加固,当真是固若金汤啊。”
“刚才高将军说不一样,乃是因为崇祯九年孙督师巡抚西安,在旧城基础扩建了郭城····”
“我爹曾加固西安城?”
孙世瑞当然记不甚清六年前的事,还好他声音很小没有露馅。
“三千人怕是不成啊!”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秦王在这里头?怎么进去?”
孙大帝挥手打断众人:
“莫说什么三千四千,督师麾下两万大军,还有两万人在路上!”
众人纷纷附和。
唐恩城小心道:“孙指挥,说归说笑归笑,只能找秦王府交涉,府城其他士绅你可别打主意····”
“本官知道,无须唐师爷提醒。”
孙世瑞有自知之明,指望这三两千人,催收秦王都很费力,要是向整个西安土豪劣绅开战,那就是四面树敌,纯纯找死。
“其他府城乡贤,还是等等再说,等下次吧。”
孙大帝这样说,算给本次催收划了条红线,他告诉一众小弟们,这次只收秦藩,余皆不论。
长乐门瓮城上,逐渐聚集起守军,唐恩城有些胆怯:
“孙指挥,还是请张肯仲出城说话吧?”
高杰怒道:“张肯仲?这厮指使孙大地冒充孙指挥在驿站劫掠,不是好货!”
陕西巡抚张尔忠,字移孝,号肯仲,初为临漳做知县,因保全领土,逼退清军,受到崇祯赏识。被提拔为山西道御史。崇祯十四年调陕西,以重刑治陕,连续撤掉西安、咸阳两县令,多次开仓济民,算是个干臣。
孙世瑞环顾四周,有些不悦道:
“家父与张巡抚乃是至交,几十年的交情,他如何会害我?当年我在山西时,还管张巡抚叫伯父。督师能在潼关平定苏京、诛杀贺人龙,多亏张伯父上疏奏明实情。人家一个巡抚,去年才到的陕西,哪有时间培植悍匪·····孙大地死前的几句胡话,你们也能当真!”
“你真有这个张伯父?”
孙世瑞指天发誓:“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唐恩城连连点头,如释重负道:
“你何不早说!害得老夫担惊受怕,既有这层关系,事情便好办了。”
高杰跟着道:“孙大弟,有情报要提前和兄弟们说,别一个人藏着掖着,老子刚才差点就要让李本深对城楼开炮!”
孙世瑞咧嘴一笑:“老高说的是。”
众将皆是摩拳擦掌,摆出一副攻城架势。
大帝见状连忙劝道:
“府城固若金汤,虽说兵力不多,若是贸然攻打,咱们不死个几千人是打不下来的。要以理服人。”
说着他便望向唐恩城。
唐恩城一脸尴尬。
“孙指挥,你不会是想让老夫进城去请张巡抚吧?”
孙世瑞点点头。
“正是,唐先生谙熟府城情形,轻车熟路,在府城又有关系人脉,正好合适,你带着家父的书信去请,张巡抚必然会给本官开门····”
唐恩城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连连摆手。
“不可,万万不可,老夫是来求药修仙,不是来升仙的。”
这一路走来大张旗鼓,恨不得让整个陕西都知道他们来西安府。
“谁知城内是何情形?老夫一进去,说不定就让秦王逮住,按个罪名给砍了。”
高杰在旁拍着胸脯:“唐师爷放心进去,谁要是敢动你一根毫毛,老子攻下城池就把他吊在这长乐门城楼上,一刀刀剐了,给伱报仇!”
唐恩城尴尬看高杰一眼,哭笑不得。
城头一阵骚动,守军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城墙上来回走动。他们把脑袋探出垛口,对着城下列阵摆好的弗朗机炮指指点点。
面对城下这支兵马,守军显得手足无措。
李成栋指着乱糟糟的明军,放声大笑,一阵热血上涌,他仿佛回到自己当年流贼生涯。
“怕个啥!西安正兵去年被抽调去打李自成,跟着傅宗龙在河南,死的死降得降,这些都是充数的壮丁,打不得硬仗,哈哈哈哈!”
高杰麾下将官跟着大笑。
孙世瑞瞟了眼高杰,有些不满。
高杰大声呵斥李成栋,剩余将官也都立即闭嘴。
正要让唐师爷进城找张伯父,却听站在后面的二虎大声道:
“出来了!大官出来了!”
孙大帝连忙望去,可以清楚看见几个武将簇拥着个文官正在朝自己这边张望,两个明军手持盾牌,紧紧护住那文官。
长乐门城墙下面,孙世瑞的榆林营中军营上千人马如同雕像般一动不动,与之形成对比的是高杰麾下一千多人,队伍稍显凌乱。不过毕竟都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老兵,此时各人也是杀气腾腾。
连战马也躁动起来,发出阵阵嘶鸣。
高杰挥舞黄色令旗,命令各部不得喧哗。
四周顿时鸦雀无声。
垛口后面伸出个须发花白的脑袋。
“那不是刺猬吗!”
“崇祯元年,你三岁,在代县半夜让流贼吓着了,两天不吃不喝,老夫给你开过药呢!”
文官老头手指骑在马上的孙大弟,扯着嗓子大声喊。
“这是咋了?咋带这么多兵马来府城?……来找你伯伯叙旧啊。”
唐恩城张二虎高杰李成栋齐齐望向孙大帝,孙世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孙大帝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乳名,是叫刺猬。怪不得老爹一直不待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