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世瑞心里很清楚,自己只有这一次机会。
一次做樊哙的机会。
做不了樊哙,就死得快。
固守潼关当然没什么风险,完全可以继续苟延残喘。
不过,两家一交兵,见了血,就不死不休。
孙世瑞对这些武夫没有任何同情之心。
只是真打起来,想再整合各部势力,那就几乎不可能了。
所谓富贵险中求,想立足陕西,想获得与明清顺三方鼎立的机会,就得以身犯险,就得和军头们打成一片。
贺家军要收服,榆林兵,更要收服!
明末清初之际,高杰能活,李成栋能活,吴三桂能活,而熊廷弼孙传庭就必须死。
为何?只因权力来源不足。
权力的来源,从来都是从下而上,靠的是底层的拥护支持,而非一纸诏令,何况现在这诏令还不怎么通行。
士气,就是不停打胜仗,就是一个接一个的胜利。
所以,孙世瑞的前世,经济萧条,债务高涨,赋税收到了七十年后,可是它们却从“胜利走向胜利”,“小赢中赢大赢赢麻了”。
一旦不赢,士气就低落,人心就涣散,队伍就不好带了。
这也是他左良玉能败十次八次,而孙传庭只能败一次的道理。
左良玉可以带着大头兵烧杀抢掠,孙传庭呢?最后开始抢劫河南,可惜,晚了。
多说一句,若不是左良玉后来在“清君侧”途中病逝,进入大清后,这位兄弟的“功绩”,很可能会超越吴三桂、尚可喜,高低得封他一个楚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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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世瑞单骑入敌营前,带着张二虎在潼关招摇过市,在上万守军面前造足了势。
为的就是让小兵们都看到,孙千户不仅有个好爹,而且还很能打。
这千户他靠得住,打仗时候,他真上。
跟着这样的将官混,不愁没有军功。
可以想象,当孙世瑞带着属于潼关的和平,安然返回时,将造成怎样的轰动!
以上操作,参考的是装叉大师赵匡胤(注1)。
当年赵大每每征战,都喜欢穿着装饰华丽的铠甲,副将提醒他说,老赵你要低调,小小对方弓箭手集火。
赵匡胤表示:老子就是要让敌人看见我!
主打的就是一个装叉。
想到这里,孙世瑞环顾四周,此时眼前仿佛浮现出黄袍加身的画面。
他故作豪迈之状:“我在潼关身中数十箭,差点被叛贼砍死,死都不怕,一碗酒有什么可推辞的?”
说罢,接过酒碗,咕嘟嘟一饮而尽。
“好!”
一位榆林将官将刀插回刀鞘,大声称赞。
孙千户生擒夜不收,一人单独闯营,身手胆略不同凡响。
加之容貌雄伟,喝酒吃肉尽显豪迈,大家看他的眼神,明显和善了许多。
武人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行伍中讲尊卑有序,这个尊卑靠的不仅是官衔,更多的是看个人实力。
孙世瑞的身手,刚才他们都看见了,一个照面便把人打飞出去,根本不是什么纨绔子弟。
最重要的,这人还是孙传庭的长子!
众将纷纷放下兵刃,各自回到自己座位,只是神色不善,一齐望向孙千户。
孙世瑞旁若无人,继续慷慨陈词:
“京营监军苏京,有着虎狼一样的心肠,造反惟恐晚一天,杀人唯恐杀得少。他竟然勾结流贼李自成,要屠戮潼关,洗劫陕西,潼关军民群情激奋,争先要杀了这狗贼!”
孙千户话刚落音,大帐之内顿时一片哗然。
将官们瞠目结舌。
在这些以打仗为生的军头们看来,文官造反简直是不可能发生事情,更何况是皇帝派来的监军。
以他们的认知,监军勾结流贼,这事放在大明朝,不说是后无来者也绝对是前无古人,简直骇人听闻。
一个脖子很粗,皮肤暗红的武将吼道:
“监军怎会造反!老子没听过!”
其他武将纷纷望来。
孙世瑞迎着一屋子武将质疑目光,不卑不亢道:
“诸位皆是家父旧部!当年你们跟着我爹,浴血拼杀,所向披靡!在子午逮住高迎祥,在南原打得李自成只剩一十八骑,你们今天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
孙世瑞说到这里,假装不经意抬头瞟了眼王定,这位从蓟镇刚调过来的总兵,据说是花钱买的官位,还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军功。
“有一个算一个,都为大明朝立过赫赫战功!我孙世瑞虽只杀了十几个流贼,算不得什么,却最敬重武人!尤其是立下战功的武人!”
孙世瑞这几句,句句都说到众人心窝子里,寥寥数语,一下子就拉近了和这群悍将的距离。
众将纷纷点头,脸上洋溢着得意之色,看得出很是受用。
孙世瑞趁热打铁道:
“不瞒各位兄弟,苏贼已被秘密枭首!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呈递皇帝御览!!”
说罢,他当着众人的面,从怀中掏出份公文,徐徐展开,指着落款处盖着的三边总督条印,大声道:
“有督师公文在此,请过目!”
将官中一个识字的千总,接过一看,慌不迭叫道:“乖乖啊,真是督师行署发出的公文!”
“写的啥!”
“是孙督师笔迹!说苏京勾结李自成,欺君叛国,有十,十三当斩之罪!”
众武夫刚才听孙千户说得有板有眼,此刻又亲眼目睹这份行署公文,各人对孙世瑞的态度完全改变。
再看向孙千户的眼神,渐渐有了武将面见文臣时才有的敬畏。
“没想到他一个监军,也能造反?”
“往常都是武将兵变,头一回听说文官勾结流贼,这他娘的啥世道!”
“若不是孙督师,李贼便要杀进来了!”
“杀进来又如何!老子正想和他过过招!”
一众悍将低声议论,孙世瑞抬头瞟了眼王总兵。
王定脸上青一片白一片,看得出他很恼怒。旁边那个被孙世瑞偷袭的家丁头子,恶狠狠望向自己。
孙世瑞不卑不亢道:“王总兵,刚才末将已将事情说得清楚。督师有令,你家被毁的店铺,皆为叛贼所为,他老人家已募集潼关士绅,给王总兵赔付三···”
孙世瑞口中万字还没说完,王总兵旁边那个家丁头子忽然暴起:
“怂求!瞎咧咧啥尼!上万兵马来潼关讨说法,这就让回去?!要来就来,要走就走,耍猴呢!”
一屋子武将都不说话,怔怔望着孙千户,都在期待什么事情发生。
孙世瑞原以为自掏腰包三万两,给榆林兵一个台阶下,这样以来两边面子里子都有了。
看来王总兵还不乐意。
若不给给这家丁头子一点厉害看看,以后榆林兵恐怕不会服自己。
孙世瑞放下酒碗,一团和气对那家丁头子道:
“贵姓?”
“免贵,姓丁,单名一个田,辽东铁岭的。”
王定对他微微点头。
丁田上前一步,怒视孙世瑞:“这是在榆林兵营,老子只认王总兵!潼关的人,杀了王总兵他爹,不是钱的事!”
孙世瑞笑了笑:“你想怎样?”
“总兵爷刚才说,明日去潼关,找督师讨个说法!”
孙世瑞继续笑道:“不是钱的事儿?”
“不是,一命抵命,要么让咱们进城!”
孙世瑞环顾四周,见众将都看着自己。
“我若不让呢?”
丁田活动活动脖子,颈骨噼里啪啦作响:
“那就要看孙千户,有没有这本事。”
“刚才让你先手,不算。”
孙世瑞收敛起笑容,指了指门口拜访的一张太师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