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曲山,断魂谷。
山谷地势破碎杂乱,处处皆是危岩怪石,好似崩柱累叠,嶙峋嵯峨,四周危障高立,截云阻月,飞鸟难渡,深处岫壑生烟,云遮雾罩,草木不生,一看便知此乃绝境恶地。
若是落至谷底,便会发现危崖壁隙中有形如蚁穴的洞窟,密密麻麻约莫百处。某一穴窟深处,光线晦暗,静籁无声,有一红袍道人正闭眼跌坐。
就在张显斩杀黑袍老者之时,红袍道人瞬间睁眼,洞窟之中霎时有森森焰火升起,照得穴窟里外通亮。
那红袍道人面相圆润,唇如丹朱,皮肤白皙如玉,眼瞳隐有猩红之色,五指如妇人般纤长饱满,满头黑发随意披散,阴柔之中又带有几分洒脱不羁。
此刻,他脸色却是极其难看,刚才他心有所感,自家有一门人已魂消魄散,若是寻常弟子,死了也便死了,只是这名弟子身上有他大道之机缘,是以格外关注,等闲不许其轻易离山。
他名唤李邈,自号十心上人,原是一名散修,所修功法普通寻常,并未载有上进之路,但他天资卓越,道缘深厚,两百余载竟至金丹中期巅峰之境,奈何至此前路已断。
为此他煞费苦心谋得了魔道七灵宗客卿长老之位,虽说并无多少实权,但有大派以为依仗,数载前终是得到了一门上乘功法。
此法名为‘九尸应灵阴神法’,修士若习此法,需先寻到九名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之人,并于每月初六子时取其等精血一滴,配以秘药,运功服下,持续三年,再命这九人分别修习‘九尸应灵阴神法’中的阴神诀。
待九人将阴神诀修至小成,俱是挤入金丹之境,他便可用秘法取出九人金丹,借此炼就‘九尸应灵丹’,服之可极大增长自家法力,冥冥之中甚至能增长气运,而修持阴神诀的九人则会被其炼作‘尸神’。
‘尸神‘无有自身神智,不惧刀兵水火,斗战之力远超同境修士,且九人同出一源,他可借助心血联系而如臂指使,实乃不可多得的上乘法门。
只是甘瓜苦蒂,天下物无全美,此法诡谲难测,修持难度远超寻常功法,不说扶持九人结成金丹需要耗费多少资源,单是寻到满足要求的人选亦非易事,可谓极耗精力。
在有其他选择情况下,虽说此法亦算作七灵宗镇派上功之一,但却被其等束之高阁,几乎无人修持。
李邈掐诀推演片刻,借助冥冥之中的心血联系,已是知晓死去之人姓甚名谁,对外言道:“来人,唤林照虞来此见我。”
一名守在门前的弟子对他一揖,道:“真人稍等。”随即转身疾步出去。
不到盏茶功夫,门外便走来一名中年修士,他相貌儒雅,一双丹凤眼顾盼有神,胸前美须飘飘,周身上下无论衣饰发须,都是打理得极是素洁,正是李邈门下首徒林照虞,所修功法亦是李邈所传下的阴神诀。
林照虞心中揣揣,上前拜下,恭敬道:“弟子林照虞,拜见恩师。”
李邈轻‘嗯’一声,随即问道:“我来问你,樊大坚可在洞中?”
林照虞心中咯噔一下,李邈对门下弟子极其严苛,无有谕令,众弟子不得私自离山。
但再严厉的规矩,也是有漏子可钻的,众人常趁李邈坐关之时悄悄下山作些隐秘之事。
他身为李邈首徒,自是知晓此中内情,但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渐渐地,这甚至成为李邈门下众人心照不宣之事,甚至会互相遮掩。
前几日,樊大坚听说李邈新得来一门道术,料想自家师尊定会修持一番,便来林照虞处走动,言说下山处理一件私事,恳请林照虞适时帮衬一二。
如今看来,此事已然东窗事发,想到李邈平日间酷毒手段,林照虞以头抢地,乞声道:
“弟子知罪,弟子知罪。三日前,弟子听闻樊师弟下山去了,那时师尊正闭关参法,不敢打扰,未曾及时禀报,还请师尊恕罪。”
李邈闻言,脸色一寒,看了着阶下瑟瑟发抖的林照虞,冷声道:“你可知晓他去往何处?”
林照虞低头俯低,连声道:“弟子听说,樊师弟是往陈国去了。”
李邈一阵心烦,挥了挥手,便将林照虞赶了出去。
他思索了一会儿,走进一处密室,正中摆置着一面二尺方圆的石镜,起手在镜上一抹,好似去了一层薄雾,少顷,上方浮现一个模糊人影,冷冷道:“李邈,你又来找我何事?”
李邈漠然言道:“鉴云真人,你可知晓,樊大坚被何人所杀?“
镜中人影稍作抖动,随即快意言道:
“樊大坚?你那九名尸神之一?哈哈哈,我早就提醒过你,‘九尸应灵阴神法’阴谲诡异,藏有天大因果,练者必遭横祸,如今怕是要在你身上应验了。“
李邈充耳不闻,抬手打出一团猩红之气,那人影顿时惨叫一声,本就飘忽不定的身形更显模糊,不由又惊又怒,同时还有一丝骇惧。
片刻功夫,镜中人影已极其模糊,好像一阵风来便会消散而去。
李邈冷冷言道:“鉴云真人,我劝你还是老实一点为好。“
鉴云真人沉默片刻,镜面倏尔如水波荡漾,灵光溢动,随即飞出一道流光。李邈一把抓住,他轻瞥一眼,便收入袖中,随即转身而去。
……
英鞮山。
云若山见张显一剑之间便斩掉黑袍老者,心中倒是颇为惊异,不由得多看了看他几眼。
在他想来,虽说张显师承门中上境真人,但毕竟修为尚浅,名不见经传,生死斗法或有不美之事发生,哪曾想转瞬之间已然将其毙于剑下,不由得暗自称服。
裴元正赞道:“师叔之剑法,较之以往更显精妙,若是无有防备,恐怕灵真境后期修士亦难阻挡。”
张显只是微微摇头,暗道:灵真境后期修士,已是明悟阴阳、顺理清浊,一身神通道术绝非他能轻易揣测。
就在二人交谈间,云晓山已走上前去,对那女修温言道:
“道朴宗四代弟子云晓山,见过道友,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女修闻言,心中微微一惊,随即面露喜色,挣扎起身,敛裾一礼,柔声道:“原来各位是道朴宗的师兄,小妹殷眉愫,乃是浩玄宗弟子,多谢诸位师兄救命之恩。”
云若山轻‘咦’一声,问道:“殷师妹,浩玄宗据此有万里之遥,不知师妹怎会独自在此?还碰上了那魔道之人?”
殷眉愫面色一白,凄然道:
“家师姓晋讳少元,乃陈国前朝皇族中人,前不久来此处理一些俗事,顺便领我与二位师兄游历一番,哪知竟碰上了如此凶人……”
原来,殷眉愫等三人乃是殷少元新收弟子,殷少元处理自家俗事时,也有意让三人历练一番,便让三人自行而去。
三人一路游山玩水,至英鞮山下,听闻山中有白头乌鸦食人吞魄,合计一番,预想或是乌鸦成精作祟,便奋勇入山,欲图诛妖灭怪。
沿着蛛丝马迹,果然发现山中有一群白头乌鸦,似乎颇有灵智,三人便一路相随,希望斩草除根。
不曾想,这群白头乌鸦竟是有人豢养在此,三人正巧撞见几名魔修驱使这群乌鸦从山民身上抽采神魂精血。
三人稍作商议,知晓此事非是他们所能应对,正欲悄声离去,不料竟被一黑袍老者发现。
那人端地厉害,一个照面便打伤了一名灵真境初期师兄,三人心下惊惧,只好落荒而逃。
不料三人还是未曾逃过此劫,殷眉愫两名师兄均是被其杀害,她自己亦是逃遁至此。
听完,云怀山眼中有异色闪过,沉吟一二,忽地开口道:“殷师妹,敢问贵师祖可是玄明子真人?”
殷眉愫微微一楞,道:“正是,家师乃是玄明师祖座下三弟子。”
张显心中一震,当今浩玄宗掌门真人座下有七名亲传弟子,个个俱是元婴境真人,号称‘浩玄七真’,其中又以玄明真人修为最高、斗战之力最强,有望洞天上境。
四人对视一眼,心中均是暗暗称奇,随即重叙礼数,各报姓名。
裴元正道:“如今我等身处不明之地,或恐有强敌在此,还是早早离开为妙。”
殷眉愫轻叹一声,神色凄然,道:“师兄所言甚是,可怜我两位师兄,竟遭此厄难。”
张显等人默不作声,俱是陷入思量之中,能被浩玄宗收录门墙,想来那两人亦是骄人之辈,不曾想一次意外便丢了性命。
众人不再多说,简单收拾打扫,便驾起虹光,一路飞遁出山。
就在五人离去不久,天外忽有一团黑烟飞至,逡巡盘绕片刻,便直直往山中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