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宫中雾霭沉沉,灵华昭昭,众真俱是沉默不语,仔细消化着关于香火神道的一些记载。
陈真人环顾一圈,眼中冷光一闪,缓声开口,道:“香火神人圈锢人种、巧夺神智,实属外魔邪道,见之当斩”。
李真人心中十分认可此言,却不急于表态,他神情淡漠,无一丝表情流露。其他几位出自世家大族的洞天真人见他如此,也俱是不曾开口。
神道大败之后,道魔两家俱是加强了对俗世的掌控。在他们暗中引导之下,俗世凡人均是祭祀天地与自家先人祖宗,或者朝廷统一建祠立庙进行国祭,在中土神州,香火神人可以说是完全没有了立足之地。
而且,西庚洲神人余孽尽千年来都是安分守己,老老实实营造所谓的“地上神国””人间神境”,丝毫没有反攻中土的样子。李真人暗自猜想,或许掌门还有未尽之言。
果不其然,陈真人话音刚落,言掌门拂尘一摆,再开尊口,道:“把人叫上来”。
不多时,就有一身形较矮、体格颇显富态的中年道人走上殿来,此人修为不过金丹中期,看其穿着,不像是一名修士,反而更像是一名凡间富商。
一路低眉垂手,恭恭敬敬对几位真人行礼,道:“弟子钟云,见过掌门真人,见过诸位真人“。
言掌门道:“钟云,你把你所知的消息,尽数告知诸位真人,不得隐瞒遗漏“。
“是“。
钟云躬身一礼,随后言道:“十五日前,大景王朝皇帝殒命,昭德太子继位。继位三日,便有风声传出其欲立新国师。上极殿派遣李冲和、李求真、张显等五位真传前往天安求证此事,七日前,李冲和传回书信,言长春观林来春被疑似降真宗门人杀害,前日,大景昭德皇帝宣告天下,立罗教为国教,大景子民均须供拜无极老母“。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结合刚才玉珏中的记载,众位真人心中俱是寒意大生。
无极老母,曾统御此方世界无数神人,号称创世上帝、末劫救主,是最早通过信仰之力修炼飞升的绝顶大能,西庚洲至今都有其庙宇牌位。
念头急转,李真人不再沉默,开口道:“无极老母飞升之后,其传承不是便已经断绝了吗“?
无极老母飞升之后,诸多门下信徒无论如何祈拜祭祀,均是得不到任何回应,久而久之,便不再有人供奉于她,其传承便消散在历史长河之中。
言掌门不发一言,挥手示意钟云退下,钟云稽首一礼,便退至外殿。
接着,言掌门头顶喷涌出道道清光,滚滚玄水滔滔作响,一面古朴铜镜从中浮现,被他持拿在手。
见状,殿中诸真俱是一凛。此镜唤作开明天景阴阳宝境,号称化生诸天、回度五常,蕴有至真妙道,藏有无量玄章。
宝镜是道朴子祖师亲自炼制而成,乃宗门第一至宝,非掌门至尊不可执掌。
言掌门道诀默念,镜面波光微荡,继而有皑皑如白雪的云雾飘起,望之纯洁无垢,团融温润,有如上好宝玉。他拂尘轻挥,便将其化作一道方圆丈许的幕布。
拂尘一摆,幕布之上便有光影显现。言掌门轻声开口,道:“百载之前,我祭炼阴阳宝镜时,曾捕捉到一物踪迹,诸位请观“。
幕布之上,周天星辰倒悬,山川洲陆布列。一道流石火光破开气障,无声无息坠入圆方界中,注目细观,只见其莹莹如流丹、飘飘若飞雪,有道道神光缭绕。
只是注视一眼,耳畔便响起无数略显虚幻的赞美之声,彷佛有无数虔诚信徒在叩拜祈求。无须多言,众真立马知晓此物定是与神人有关,只是其上有一层神光遮掩,难以看清此是何物。
言掌门袖袍一挥,散去幕布,心念一转,便将阴阳宝镜收入玄相之中,继而缓缓言道:“当时有人以大神通相遮掩,我难以算准其根由,前日大景皇帝昭告天下,天机显现,两相映照,我便知此乃无极老母意图再回此界“。
众真心下一沉,无极老母作为能飞升他界的大神通者,境界神通必定远超众人想象。
要知晓,气障之外的无垠深空灵机不存,危险遍布,不仅有无数奇兽异怪,更有能让洞天真人陨落的混元神光。
李真人沉吟片刻,奋声说道:“无极老母虽有浩瀚神通,但今时非比往日,我道家九宗难道还斗不过她一人吗“?
言掌门微微颔首,以示赞同,道:“李真人所言不错”,接着话锋一转,“不过,无极老母虽说是我辈大敌,但却非是眼前最要紧之事“。
众人目光聚集上方,等待言掌门继续开口。
言掌门眼眸低垂,道:“香火神人若要真正陨落,须得经过三个阶段。首先便是金身蒙尘,但这只是假死,若有香火愿力注入,其便能在神国中重塑金身;其次便是神国崩塌,仅有冥冥中一丝灵性印记尚存,这印记便是信徒心中念力聚集而成,只要世间尚有人信奉此神人,其便还有重新苏醒的机会;最后便是世间众生再无一人记得此位神人,那么其最后的印记也会随之消散,这位神人便是真正走向死亡”。
待言掌门说完,殿上诸真俱是眉头皱起,未曾想此辈如此难以灭杀。
陈真人适时开口,朗声道:“诸位真人勿要担忧,真正能达到如此境界的,哪怕在此辈最为兴盛之时,也就仅有两三人。若我所记不差,其等分别唤作太阳真君、太阴真君以及司命真君,乃是无极老母座下最为得力的三员干将”。
言掌门再次开口,语气肃然,道:“我测算天机,无极老母之事尚不紧迫,但其神光彰显,因果纠缠之下,诸多假死神人怕是会逐渐苏醒。当务之急,便是找出此辈,断其香火、毁其金身”。
见言掌门语气严厉,知晓此事断无更改,众真俱是应诺道好。
陈真人目光一转,说道:“掌门师弟,此事事关重大,且牵涉西庚洲神人余孽,靠我一宗之力,怕是有些力不从心,不如敲响天元金钟,邀各大宗门共议如何”?
言掌门抚掌称善,道:“此乃老成之言。陈师兄,此事便托付与你,可持我金符,便宜行事”。
见状,陈真人心中暗道不好,此位之深沉心计,当年争夺掌门之位时,他可是亲自领教过的,断然不会出现这般漏洞,自己开口,怕是正和掌门心意。
但话已至此,容不得他更改,只好起身一礼,肃然开口,道:“谨遵掌门法谕”。
言掌门环顾一圈,拂尘轻摆,撤去枕禁,沉声道:“诸位,此间之事,不可外传,待各宗议事之后,再作处置”。
半日之后,至真山遣一童子,将掌门法旨送到了上极殿偏殿。
岑真人接过法旨,心中一定,室内踱了几步,便对殿外侍立的童儿道:“持我符令,请三位真人来此议事”。
童儿弯腰一拜,也不多问,便领命而去。
不多时,灵光一闪,便有三道人影立于殿中。见过礼后,童真人率先开口,道:“不知师兄唤我等前来,所谓何事”?
岑真人却不答话,起手一挥,便将掌门法旨送至其旁。童真人讶色一闪,神念沉入其中,几个呼吸后已是看完,也不多言,只是将手中法符转送他人。
半盏茶过后,三位真人都已看完掌门符谕,但却无有一人开口,俱是望向殿中端坐的岑真人。
岑真人环顾一圈,缓缓开口,道:“掌门师尊之意,各位师弟相比俱是明了。按宗门与庄氏符契所载,大景国师之位断然不可由他人占据”。
苏真人轻咳一声,道:“既有法契所约,定然不能由那新皇胡来。只是…”
虽未明言,但岑真人已然知晓他话中之意。修道之人,向来远离世俗,境界越是高深,凡心却是淡薄。
毕竟,修道人随便一次坐关,便是旬月经载,若是要参悟关障、以图上境,数十上百载也非空谈。而凡俗之辈,不过朝露蜉蝣,何须如此操心劳力?
岑真人不置可否,淡漠道:“冲和前日传回信符,言真传弟子林来春,被人偷袭杀害,出手之人疑似降真宗门人”。
狄真人眉头一皱,道:“嗯?我记得此子,数载前便自请出山,担任长春观观主”。
岑真人微微颔首,道:“正是此人,莘梓宫中,其人命灯已然熄灭”。
凡门中真传,其身份牌符俱是存放莘梓宫中,若是身兼宗门职位,更有命灯摆置,宗门能够时刻知晓其人状态。
林来春乃门中真传,又是长春观观主,自然有命灯摆放。
只是他不是大族子弟,也非身居要职,自然无人注意,若不是李冲和传回书信,莘梓宫看守童仆决然不会多看一眼。
苏真人面色一正,冷然说道:“降真宗?哼……”。
童、狄二位真人皆是面色沉凝。掌门真人亲下法谕,此事决然另有深意,既然没有明说,他们也不好过多揣摩。
岑真人环顾四周,接着缓缓起身,随着道:“若无他事,我提议由冲和全权负责此事,务必查出真凶,顺便劝谏新皇回心转意,诸位师弟以为如何”?
三位真人心下凛然。能让掌门真人如此重视之事,若能在其中有所表现,事后宗门必然不吝赏赐。
但此时此刻,他们却提不出反驳之言。一来李冲和对此事知根知底,最为了解;二来其中还涉及张显真传之位的考核,李冲和作为三代大弟子,恰好是其职责所在。
见无人出言,岑真人便唤人起草符诏,当场用上法印,接着取来一枚传信法剑,将其送上高空。
…………
天安城,福王府。
李冲和等人环坐庭院,正在商讨事机。
突然,李冲和神色一转,从袖中掏出一枚翡色环佩,上有红光轻闪。
当下神色一肃,起手掐诀。只见其面前虚空宛如水波般荡起纹路,李冲和神色越发严肃,继而道诀牵引,居然有一道灿光浮出。
浊气轻吐,便伸手捉拿此物,居然是一枚布满符文的小剑。
颜涵月妙目流转,赞叹道:“早就听闻贵宗有一仙术,名曰'跃渡往来',万里之遥瞬息即至,此刻得见,果真神妙非常”。
李冲和面色如常,道:“算不得仙术,凭我功行,借得外物,也仅能收取消息”。
李求真心下震动。这'跃渡往来'之术,绝非看起来这般简单,作为门中十大神通之一,传递消息仅是微不足道的用处,炼到高深境界,号称能“水中捞月、画中取花”,无视距离远近,皆能一掌可拿。
涉及到宗门消息,颜涵月也无意打听,美目一转,随着找了个由头,起身一礼,轻声道:“诸位道兄,白太傅刚脱险境,小妹还得配制些许药丸,就不在叨扰了”。
众人也不挽留,注目之下,任其离去。
待颜涵月走出庭院,众人目光转至李冲和。李冲和神情肃然,望向许仙,沉声道:“宗门有令,彻查林师兄遇害一事,另外劝谏皇帝,收回成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