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施然下得山来,张显却是发现他不知道善渊观在何方。
入观三载,多是观中清修,除了道观周围几处集市,却是哪里都没有走访过。
刚才他是被董真人以大法力转挪过来的,只知道自己身处丹鼎院后院,至于如何去得善渊观,却是略显为难。
伫立沉思间,突然瞥见对面转角来得一位明艳少女。面如皎月,眉似翠羽,肌若白雪,头上宝髻轻松挽就,耳下玉珠悠悠晃摆,淡粉齐胸襦裙外套素纱褶肩,年约二八,望之宛如神仙妃子。
那女子似乎没想到此地有人,脚步一顿,神色微慌,连忙万福一礼,脆声声地开口道,“师兄有礼”,说完便急忙侧身而过。
张显正愁不识路径,有人路过却是正好询问一声。连忙抬手开口,“这位师妹请留步,在下初来宝地,尚不知路径。还望告知善渊观该如何前往?”。
听得此言,那女子连忙转身,看见张显正身执礼,连忙侧身相对。
“呀,善渊观么,我听我爹爹说起过,好像在宗门正南端,相距此地千余里呢”。小嘴微张,清脆的话语缓缓吐出,随即又好像觉得自己没说什么重点,脸庞微红,接着开口,“具体路径,师兄还是得去傅管事那里讨要份地图”。
说完便低下头来,吐了吐舌头。
张显微微一笑,对此不以为意,神色如常的道了声谢。
那女子见状,委身一礼后便快步离开。走到路角,连忙拍了拍胸口,轻声自语,“吓死人了,还以为爹爹这么快就遣人来找我了...”
凭张显如今的神念强度,无需刻意,方圆十丈内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感应。
襦裙女子的自言自语他自然听的一清二楚,但此乃人家阴私家事,他却无意插手,权当未曾看见。
摇了摇头,没想到此地距善渊观已有千里之遥。过来之时,感觉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而已,他这师父的境界可以说是相当高深莫测了。
如此之计,只得先去找那所谓的傅管事,讨要一份地图来,再顺便打探下路径了。
沿着路继续上行,约莫三刻钟,便来到山顶。只见金殿玉阁错落其间,白鹤青鸾遨游其上,夕阳如流火,更是映衬得楼宇金碧辉煌。
迈步走向其中一处显眼大殿,正待踏门而入,一名侍立道童连忙迎上来,一个稽首道:“这位师兄来此何事?可是采购丹药吗”。
丹鼎院所产灵丹妙丸,除了每月定时定额上交宗门府库外,多出来的便可自留,能留多少,全靠自家炼丹之术的高低。哪怕是一名药童,也会得到些许灵药残渣。
这也是宗门对丹鼎院的一种补偿,炼丹烧炉,终究算不得长生大道,而且极其耗费心血,但灵丹妙药对宗门来说又是必不可少,炼丹师们免不了耽误功行。
由此,许多丹鼎院中的弟子甚至长老,都会把留存下来的丹药进行售卖,或者换取些其他修道用物。
宗门弟子也是喜闻乐见,这不仅能相对低价的获得灵丹,而且还能趁势结交一位炼丹师,怎么都是值得的。
炼丹师,在任何宗门都是有用人才,地位清贵,而且身价不菲。
张显站定,一枚玉符轻轻抛出,沉声道:“我名张显,奉命前来拜见董真人”。
“你就是张师叔?”
那童子手忙脚乱接过玉符,连忙露出一副笑容,略带讨好道:“张师叔,这边请,这边请,我马上便去禀告董祖师”。说罢,朝对面几名童子连使眼色,便匆忙小跑奔入后殿。
丹鼎院的执事童子,平时多是眼高于顶,哪怕是那些望族名门弟子来此,也不见得会给好眼色。此刻听得张显自报家门,却是一点不敢怠慢。
“张师叔,还请稍坐。师祖刚才便有谕令下传,说是您马上便会到此,让小的们好生招待”。剩下几名童子连忙过来问安捧茗,争取在掌院关门弟子心中留下一个好映象。
一盏茶的时间不到,那名道童便匆忙跑回,微微喘气道:“张师叔,祖师唤你进去”。
“还请前面带路”。张显微微抬手,轻声说道。
“不敢不敢”,“为张师叔做事,是我等福分”,几名童子连忙侧身虚避,受宠若惊的开口说道。
那道童一侧身,开口道:“张师叔请跟我来”。
跟着道童一路穿堂过室,连过三座大殿,便来到一处幽静小湖边,湖水粼粼,荷花漾漾,隐隐有鱼虾跳跃嬉戏,湖泊周边俱是楠木绿竹相遮映,一处亭阁从岸边延伸,直入湖心,阁中有一道人盘坐,看背影赫然正是丹鼎院执掌董真人。
张显定眼细看,却是发现湖中荷叶之上,居然端坐着一只只巴掌大小的三足金蟾,体型偏大的浑身金黄,体型较小的则是黑褐相间。
道童躬身一礼,轻声道:“祖师正在阁楼中等你呢,张师叔快快上去吧”。
张显正冠理袍,面容一正,迈步走向廊桥,刚踏入亭阁七步,便是一礼参拜,肃然开口道:“弟子张显,拜见恩师,祝师尊万寿”。
“哈哈哈,乖徒儿,快起来吧”。董真人爽朗一笑,袖袍轻拂,一股微风拂过,张显感觉自己被一阵柔和法力轻轻扶起。
“我是野道人出身,最是不喜这些形式俗礼,若无外人在此,大可不必如此隆重。来,自己找地方坐下”。董真人接着缓缓开口道。
“弟子多谢恩师”。张显也并未推辞,从善如流的走向一旁坐下。
看着张显神色从容地起身落座,并没有表现一丝拘束之感。董真人眼中讶色微闪,在发现这份从容淡定并非作伪之时,讶色便转为欣赏。
“我观你气息端稳,朝华外显,顶上灵光四溢,当是已经开光入道”。董真人盯着张显缓缓开口,“只是我观你之谱录,却并非修道世家出身,祖上虽有荣华傍身,却无有一人入道脱俗”。
空气微微沉凝,几个呼吸后,董真人接着开口道:“哪怕是在万载以前,中土神州灵机充盈、道法得彰之时,也罕有人能如此,不知徒儿你是如何在三载内开光入道的呢?”。
说完,董真人目光幽深的盯着张显,阁楼似乎与外界有着无形的屏障相隔离,外面一片艳阳天,亭中却是好像黑云压城、大雨将至。
“恩师法眼不差,弟子前不久已然开光入道”。张显微微拱手,像是被说中隐私心事,眼神带着些许闪躲,更多的却是释然。
“哦?”
“一载以前,弟子在洞府之中无意发现一口大鼎…………”。张显缓缓开口,将发现那口纳元大鼎的经过慢条斯理的说出,只不过时间改成一载前。
其实,张显本想将那神秘玉珠送出,因为一旦董真人亲手查验,上真大能的手段,怀中玉珠的存在必然隐瞒不过,不如早早奉上。
但这念头刚刚浮现脑海,便又无来由的消散而去,好像他从来没有拥有过玉珠一般,自身开光入道全凭那口纳元鼎的打磨熬炼。
“哦,居然有如此宝鼎?你刚才说放置在善渊观浮禺山洞府之中……”。董真人仔细听完,却是带着些许疑问开口。
“正是如此,弟子正想向师尊讨要份地图,好前往观中取回宝鼎奉送师尊,以报恩师……”。张显顺势答道。
“哈哈哈,徒儿莫要如此。我打听你之情况,非是心贪你之机缘,而是另有缘故”。董真人听得张显如此说话,却是哧哧一笑。
随后手指轻扣桌案,张显脑后方便有一玉尺浮现,微微一拍,便是重重敲打在张显头上。
“倒是你,居然如此揣测为师,实在是该打,难道我还会觊觎你的缘法不成?”。董真人微微摇头,带着些许笑意说道。
“弟子不敢”。张显挨得一尺,连忙起身拜谢道。
“无妨,为师并没有怪罪于你,起身吧。你这性子倒是挺适合做我的弟子。想当年,为师可比你还要小心谨慎”。董真人微微一笑,不以为意,眼中赞赏之色却是更浓。
他是散修出身,功法灵丹等修道外物都是一步一步拼杀得来的,但面对很多强大的敌手,也是非常从心的,而为求得上真指点,很多违心之话说得也多。
逞一时意气,乃至不屑于委身求全,很多机缘就会慢慢流走。他亲眼见到过很多天赋异禀的散修,自持身份,不愿低声下气,进而境界一步一步落后,最终迟迟功行不见长进,化作一抔黄土。
刚柔并济、阴阳相生,才能持久。这也是他修道近千年来的经验之谈,可以说这是谄媚之举,也可以说是长袖善舞。
没想到张显却是年纪轻轻就深谙此道。
“看来这口宝鼎非是凡品,至于是不是那炼体之器,为师还得看看方知”。沉吟片刻,董真人起身下台,站至张显身旁。
“我方才听闻,你入宗三载却不知路径,说来怕是被众人耻笑,今朝我便亲自带你一游”。不待张显有所反应,便一把按住张显右臂。
待张显反应过来,已然身处祥云之上,脚下赫然是一望无际的浩渺湖泊,头顶则是好像抬手便可触及的苍穹。
“乘流光,策飞景,凌六虚,贯涵溶,出入青冥,周游世宇,何其快哉?”。董真人放下右手,任由张显独自站立云端,洒然开口道,好似一招摇少年。
微风飒飒拂来,张显心中微微一荡,脚下云雾似薄纱,头顶青天如华盖,豪气顿生,朗声应和道:“求长生,悟至道,我辈修道人,当如是也”。
“哈哈哈……”。董真人见状,朗声大笑,袖袍一挥,便如流光般划过天际,只留笑声在群山中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