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佑十六年春天,上尹攸雍、右尹牟(mu)颇带着臣僚和仆役,一同到达亳(bo)攸城。
两人此次前来,是准备召集大朝会,讨论南征六夷的事情。
按照东迁之前的旧制,大邑商的朝廷官员应该都在国都任职才对。然而,如今殷商的疆域以及总人口,即使已经将七夷的人口大部分拆迁到王畿和攸原,比起从前仍然有着不小的差距。
故此,攸雍当初才重修官制,他本人独治攸原,王畿则由左尹、右尹各自分管,原本集中在暮歌城的中下层臣僚也被一分为三,这些都是化整为零、减轻朝廷运作成本的举动。
当然,因为帝室仍在亳攸城,每逢各种大事,三尹也是要齐聚于此,然后再联名向宗佑帝上奏。
大殿之内,攸雍正和牟颇闲聊着,忽然来了一声通传:
“左尹到~~!”
众人连忙向门口方向看去,果然有一个身材中等,其貌不扬,然而举手投足之间,却显得气宇不凡的男人,缓步进得殿来。
来者名叫繁(po)呇(mèn)——攸雍重修官制之后,将左、右尹的人选,定为每五年抽签一次,如今的左尹,正是此君。
除此之外,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宗佑帝的小舅子。
此刻,繁呇的神情略带哀伤,因为他的外甥突然得了急病。根据小疾臣和夷巫的一致诊断,除非先公保佑,否则很可能熬不过惊蛰日。
帝长子一旦病逝,自然就要举办国丧。攸雍和牟颇正是考虑到这点才召集朝会,否则备战的事情,到时候还得再往后延。
三尹既已到齐,众臣僚便开始讨论出征事宜。
宗佑帝并不在场——应该说,为了帝室的颜面,所有人都不愿意惊扰他的尊驾。
同一时间,帝正在自己的寝宫外面做着木工活儿,之前攸雍献上的木车,早被大卸八块,此刻他纠结的,就是怎么重新把它们组装回去。
旁边伺候着的几个仆人纷纷打起呵欠,他们看着同样的画面已经一年多了,那些散落的木块,总是能被自己的主子用各种新方式弄乱,却从来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回到它原本应该属于的位置。
“干脆,让上尹再献一辆木车吧?”仆人们忍不住想道。
另一边厢,大殿之内的众臣僚却是非常认真,因为小相国正对他们讲解着自己的出兵部署。
宗佑十四年,攸雍从王畿征发民役,让牟颇着手修筑一条通向逢水口的攸道,如今已经初步完工。
之前攸喜率领南路军攻打皿(min)方的时候,为求达到水陆并进的效果,因此沿着殷海之滨一路向南进发,结果因为这里属于丘陵地带,将士们忙着攀山涉水,中途耽误了不少时间。
因此,押解七夷战俘的回师路程,基本上走的是攸原那一边。然而,又因为没有提前在瑿(yi)山修路,还得绕过相津,最后才终于回到王畿。
有了这个教训,攸雍首先让牟颇打通瑿山两边的往来。至于攸原最南端附近的那条山路,先前攸喜已经派人初步修筑过,到时候再拓宽就可以。
对于出兵时间和规模,众人都没什么异议,直到攸雍宣布,届时他打算由牟颇担任南征军统帅的时候,繁呇突然插话道:
“上尹,从前您跟大相国征讨七夷的时候,呇因为年纪还小而无法从军,这次再征六夷,还请您务必让呇担任主帅。”
“国舅何苦这样,”听到繁呇这番发言,攸雍顿时摇了摇头,“您是帝的外戚,应该留在王畿协助帝室才对,为什么还要特意到夷人的地方去受累呢?”
“小相国此言差矣!祭祀和用兵都属于国家大事,某既然身为帝臣,当然要在大邑商对夷人用兵之时,主动替帝分忧。”繁呇不徐不疾地说道。
对方的发言虽然让攸雍略感意外,不过其背后动机,也并不是太难猜测。
本来,攸雍就没打算让殷民八族掺和到这次战争当中,因此他宁愿只在攸原征发军役,就是为了避免到时候,还得给这八个氏族分配很多战俘。
经过十多年的日拱一卒,以奄阳城为首的攸原地区,已经初步建立起一套类似农奴制跟行会制相混合的社会生态。
所有生活在攸原的民众,无论他们原来的族群是属于商族、淮夷或者土夷,全部被整编到彻底按照职业分类而划分的“户—里—坊”体制。
甚至连农民们,也都按照这些人专门种植作物的差别,而将其划分为麳(lái)农、麰(mou)农、麹(qu)农、?(tun)农以及棉农等等。
之所以要如此细致地划分,并非为了强行凑出百工的名号,而是按照所从事职业的差别,在征集军役的时候,更精确地指定士兵们的所属兵种。
战衣虽然由民众自备,但大致公布了标准样式,袖子长点短点无所谓,但颜色和纹样绝对不能错,至于作战武器,则统一保存在奄阳城的武库里,平时操练以及正式上阵才发放。
牟颇辖下的右王畿,人口并不是很多,这点兵力还是用作水师比较好,至于由殷民八族组成的部队,攸雍对这些人的纪律和训练度都不是太有信心。
至少,他们肯定没有让暮歌城里应该服军役的人,每天同样围着城墙跑个二十六圈半!
不服气的繁呇,继续向攸雍请求让自己担任南征军统帅,攸雍于是对他说道:
“国舅啊,若是由汝来担任主帅,那么便要征发王师才行了。区区六夷,由孤手下的些许残兵进剿即可,何必这样劳师动众呢?
繁呇立刻接话道:
“上尹,若不需征发王师,只由某担任南路军统帅如何?”
攸雍顿时盯着繁呇的脸庞,不禁心想——
你,你小子这是来真的?
如果不动用王师,那么孤到时候掠得六夷的人口,就没必要分给你们八族多少俘虏了啊?
从来没听说过你繁呇,精通兵法或者热衷征战什么的。
平时你连打猎都不怎么去,如今一下子就说要当主将?
繁呇以坚定的语气回答道:
“小相国无需多虑,某只是因为忧心国事,才有这样的提议。”
“左尹究竟何出此言?”在一旁静静听着的牟颇,终于忍不住插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