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时分,一身冷汗的攸侯喜,首先在大营帐醒来。
“家主,您有什么吩咐?”
“孤昨晚梦见了先公,立刻找卜、筮(shi)、巫过来,让他们分别占一占此梦的吉凶!”
殷商贵族经常让人占算各种大小事情,攸侯喜自然也不例外。
卜者烧龟甲钻洞,筮人用蓍(shi)草摆卦,巫师则跳起大神来。
各显神通,而他们得到的结果都是大吉。
这是当然——雷翰晨已经提前在这三个人的梦境里打过招呼。
如果他们敢占出“凶”来,自己一定会持续诅咒他们本人乃至子孙后代。
有着这样的祖灵加持,想不获得吉报都难啊。
“把小史叫过来,记录孤要说的话!再派人告诉小宰,把攸城里面的仓,仔细盘点一遍!”
另一边厢,同样喝了个大醉的飞廉,也独自醒过来。
按照当时的社交风范,夜宴后的第二天,如果宾客未能见到主人,就应该自行离去。
然而,还想着继续劝说攸侯喜的他,并不打算就此离开。
不待通传,飞廉便进到攸侯平常就寝的小营帐里面。
攸侯喜略感不悦,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挥挥手,让臣仆们识趣退下:
“廉啊,你可知道?昨晚,孤竟然梦到了先公上甲!”
“这怎么可能?”飞廉忍不住惊呼起来,“攸侯您,早就不属于王室的直系了啊?”
“孤醒来之后,起初也是不敢相信。
但孤让卜、筮、巫分别占算,结果却是完全一致!
先公在梦里向孤授命,要孤带领族人东迁。
既然三次占算都是大吉,孤当然要着手筹备此事!”
这一瞬间,飞廉不禁怀疑攸侯喜疯了。不过也罢,关键是那五万军队的指挥权:
“粗鄙的我,怎么能理解贵人的志向呢。只是,攸侯您既然决定东迁,那么请您把麾下的将士交给我,让我能够向先王和太子,履行身为臣子的忠义。”
“先公说,让丧失根基的军队去作战,这是抛弃他们,让他们去送死。所以,孤必须带着他们一同东迁。”
“你疯了!”听到这里,飞廉再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什么地位差距——
“上甲是商王室的祖灵,怎么可能不首先向太子托梦,保佑太子从周人那里逃出来,复兴大邑商?”
“先王在生前命你统领王室军队,岂是让你把他们据为己有的?”
飞廉说得激动起来,一瞬间竟握紧了双手的拳头,几乎就要挥向攸侯喜的脸上。
这时候,攸侯喜却也没有躲开的打算。
连他自己都还在消化着东迁这件事,如果不是雷翰晨在梦里详细讲述,他肯定不会想到任何的类似策略。
廉啊,这样吧……不如你跟着孤,沐浴更衣一番,然后祭拜攸国宗庙,祈求先公再次托梦给我们!”
渐渐冷静下来的飞廉,明白他自己是不可能凭着杀死攸侯喜而夺得军权的,况且他本来就没有这样做的打算,于是同意了攸侯喜的提议。
两人随即安顿好一切,长跪在攸城的宗庙门外,直至太阳落山。
入夜,攸侯再次宴请飞廉。
酒过三巡,攸侯喜首先醉倒,飞廉只多喝了几觚(gu),也昏睡过去。
翌日早上。
攸侯喜摊摊手,长叹一声:
“举族东迁,这就是先公的吩咐。孤是为了保全殷商社稷让祖先们能够继续受到祭祀,才决意这样做的。”
“攸侯,您别说了……”飞廉一脸痛苦。在梦里,雷翰晨向他展示了好几个未来的场景。
飞廉知道,自己如果坚持反攻,下场就是死在霍太山……
但他宁愿面对自己的命运。
“虽然先公说,我善于奔跑,儿子们又力大无穷,历年来更是畜牧有功。
只要我跟随东迁,就会持续保佑我的子孙。
但先王对我的大恩大德,我即使战死十次也没有办法报答。”
听到这里,攸侯喜不禁摇了摇头:
“子姓的祖宗,竟然会保佑一个外人,要不是亲耳听见,孤绝对不会相信。
亏你还说先王对你有恩,你这样对待殷商的先公,符合报答的道理吗!”
飞廉忽然跪下,向着攸国宗庙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先公、攸侯,恕小臣愚钝,实在不能从命……但小臣另外有个愿望,请攸侯赏赐一名良家女给我!”
“廉,你这是何意?”一头雾水的攸侯喜问道。
“就让我的幼子跟随攸侯您东迁吧!请先公保佑,今晚务必让那名女子受孕,十个月后顺利生产!”
虽然有点意外,这仍然在雷翰晨的掌握之中——
飞廉的另外两个儿子,恶来和季胜,属于秦国和赵国的祖宗。
所以,这两支后裔是万万不能带去美洲的,不然就会触发【深度干预】的判定了。
当夜,攸侯喜让人设法物色到一个年轻的寡妇,送去飞廉的房间。
“你叫什么名字?”
“姝(shu)。”
“可曾生产?”
“与先夫有一个女儿。”
“殷先公上甲,届时必定保佑你们母子平安。攸侯也向我保证,会让你们衣食无忧!”
飞廉长嘘短叹,过了很久,才又挤出一句:
“我不是个好男子,对不住了……”
两人一夜无眠。
三天后,飞廉带着万余士兵离开攸地。
既然只有这些人愿意跟他走,攻击周人的主力军,肯定是办不到了。
只能先赶往宣方,然后设法救出太子。
宣方是商朝的同盟国,在那里尚还驻有另一支王室的部队。
至于剩下的三万士兵,由于雷翰晨出现在他们的梦里,不断加以劝说,这些人纷纷决定跟随攸侯喜东迁。
而攸城里的国人,起初并不愿意。
这是因为,攸国虽然属于商朝的同姓诸侯国,但当地的大部分民众并非商族人,而是淮夷。
当年,商王武丁征伐淮夷大获全胜,将攻占的部分土地赐给他的庶子攸,这才有了攸国。
除了跟随攸前来的一小部分殷商贵族,原本的人口结构没有太多变化。
换言之,就算之后被周军攻占,国人们的待遇基本上也不会怎么变。
既然如此,那他们当然没有理由跟随攸侯喜东迁。
但在雷翰晨的梦境攻势,以及攸侯喜严厉命令的双重夹击之下。
大部分国人还是开始为迁徙而做准备。
剩下一小批坚决不肯走的,攸侯喜干脆让他们到时候自己看着办。
十天后。
攸侯喜带着正妻、两名嫡子以及一众家臣,最后一次在攸城祭拜宗庙——
“殷商列祖在上、攸国列宗在上!臣,小子喜,谨奉先公授命,决意东迁,保存宗庙社稷……
乞求先公保佑,我等路上一切顺利,东行卜居之地,年年风调雨顺!”
按照雷翰晨的多次明确要求,这次典礼并没有使用任何人殉。
只以太牢之礼,也就是牛、羊、猪致祭。
“家主,吉时已到,请您起行。”
“众人听令,”站在马车上的攸侯喜,拔剑高呼:“东迁队伍,出发!”
第八天的中午,攸侯喜一行人已经到达海边。
虽说他们走得不快,而且中途还遇到几批野人的零散袭击。
但当时的海岸线,毕竟跟两三千年后的位置不一样。
不过,攸侯本人已经变得相当急躁。
由于雷翰晨没有现身,一路上攸侯喜不时让卜、筮、巫推算,先公所指示的吉地究竟在哪里。
出来的结果,或是两好一坏、或是一好两坏。
甚至,有次竟然还占出了三个凶。
现在,四万多人都来到海边了。
别说木船,就连可以用来造船的树木都见不到半棵。
只有四条不知道是谁修出来的石道!
“先公啊!您是要让我们跳海自尽吗?”
望着持续向岸边翻滚的波涛,攸侯喜不禁苦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