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在脸庞上飞快的爬行,从开始抽吸着空气的嘴唇旁移动到了这座肉山的边缘,一跃而下。
突如其来的浮空感让伊什抓紧了身下的触须,而梦精也操控着这幅躯壳地副肢将他环抱,回应着他的不安。
没有多言的厄伍伊什沉入了身下坐骑的体内,躲藏在阴影之中。
包裹着他身躯的躯壳在操控其行动的梦精将伊什带入黑暗中后就像是死亡了一般,在空中逐渐散架,落下,在如同雪般白净的大地上化作墨点。
片刻不到,在还未消解的躯壳下,伊什钻出了阴影,缓缓将自己的半身拔出。
被迫与自身厌恶之物进行接触的葛雅芙琳也在此刻破功,露出紧眉缩鼻的明显不快。
这种能让人轻易看破内心的表现在她的人生中是少见的,但在各种意义上总是出人意料的伊什身旁却是时不时就会上演的常态。
她回头张望,那张与人类女性无异的面庞已经停止了吸气,正在悠然地咀嚼着那些被气流卷入口中,形同枫叶般的外骨骼生物。
厄伍伊什“看着”葛雅芙琳手中的球体,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能够穿梭世界的门扉后不应该如此的危险,或者说刺激。
这似乎是个陷阱,一个只要使用方式错误就会触发的几乎必死无疑的陷阱,很显然,防的就是自己这个小偷。
察觉到他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的幽魂在眼前把弄着这布满不规则孔洞的球体,仿佛现在才意识到什么的说到:“这些密集的洞好像并不是毫无作用的呢..”
没有理会幽魂包含恶意的小小报复,厄伍伊什抹了一把嘴上还未愈合就又再次开裂的伤口,淬出一口血沫。
如果是往时伊什或许会脱线的思索自己以后会不会破相和将妮丽姬捧成女拳王者之类的乱七八糟,可惜他现在已经没有多少富裕的感性分配给这格外的耗能。
黯淡又猩红的视野看不清任何事物,只是将他的眼前变成混沌的黄昏,无论去往何方都像是在地狱迈步。
他甩了甩头,将身上的黑油抖落,那些甩落的点墨在地面上扩散,与正在鞋下扩张的黑暗相融。
...
洁白的,互相反射着自身光辉,以弧形作为基本风格的建筑在一个如同破裂穹顶的半球形巨物上建立着,让那光滑的外表上如同生出了一个个凹凸不平的骨瘤一般。
在这些千奇百怪的建筑中,大多都带着面具或布纱的稀疏人群流动着,就像是洁白皮肤下正在沿着血管流动的污血。
“不去。”
“再想想嘛,价格好商量。”
“你们难道不清楚圣德里奇那边的宗教疯子又发疯了吗?”
说话的这名偷渡者调整了下自己的面具,语气疑惑地对满脸胡茬的卡洛德问到。
“所以说价格好..”
偷渡者摆了摆自己的假肢:“找其他人吧,我这只手就是他们在大街上搞突然袭击斩废的,他们现在只要有怀疑的可能就会出手,无论怎样你们都最好不要去了,至少等这段时间过去。”
卡洛德不爽的咂舌,他挠了挠自己海藻般的黑色头发,转向身旁一言不发的瑞德。
很显然,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瑞德低着头,沉默着,逐渐褪去染色的淡金发丝在头盔的缝隙中被风吹动。
洛卡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叔叔,他张开嘴,缓解着这沉重的氛围。
“圣德里奇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我们到底为什么要去那里。”
卡洛德换了个站姿:“只是带瑞德回他的家,哎..他们两个到底多缺心眼才这样一点都不带担心的让你在这么远的地方到处乱晃,钱被骗完人也差点被拐..还好你个小哑巴还记得找我,两个大缺心眼带出你个小缺心眼,哎。”
卡洛德说着说着逐渐暴露出属于中年男人愈发增长的说教欲,令他身上存在的那股潇洒不羁仿佛和旁边的二手烟一样,随着渐渐升起的微风飘散消失。
“行了行了,别讲了。”洛卡烦躁的打断了好不容易在心目中树立起一个高大形象的叔叔,免得他回到与某个只能在大白天变身的狼人相同的地位。
洛卡望向风的方向,似乎是卡洛德的碎碎念让他回想起了自己叔叔曾经不靠谱与无比猥琐的形象,一股股鸡皮疙瘩从手背和背后升起。
而见洛卡不再理会自己的孤寡老人落寞地转向了自己另一个不省心的晚辈,向他征询着要不然再等一阵时间再回去的意见。
然而瑞德只是沉默以对,活像个叛逆期的少年。
实在没办法的卡洛德只得说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法。
“我们至少也先攒够一笔足够招募伙伴的钱,如果你爸没有超常发挥的话那现在地界的边缘现在就是最危险的时候,走海路也是一样。”
“换个地聊吧,这里太高了,吹得我有点冷。”
打了好几个寒颤的洛卡搓着胳膊,被卡洛德揽住肩膀,调侃着肾虚之类的话语走进了一个如同由巨型肩甲改造成的酒馆中,点上了两杯烈酒和一杯啤酒。
“到处都一片白得晃眼的地方突然来了这堆脏脏破破的桌子椅子..这风格真冲突啊。”
“你总不能奢求这种只适合天使生存的纯洁之地能有大陆上那些方便的材料吧。”
放下酒杯的卡洛德咧着嘴:“怎么感觉这里的酒越来越差了..你刚刚问我那边发生了什么我还没说是吧?其实就是那边的拜天教又开始抓捕我们这种偷渡..冒险者了。”
“你是不是总是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远方看见了一些奇怪的东西,他们就是天使,然后这里也就是天堂了,所以你懂了吧?他们想像我们一样能够进入这里。”
“天堂...天堂...我们死了?”
洛卡思索了半天才从幼时记忆中回想起某位传教士给自己和村里人传教的那些故事,并奇怪的问到。
“如果你被圣德里奇的人发现来过这边你确实和死没区别了,那群疯子他们做梦都想来到这里,只可惜啊,他们国度里哪怕是周围的边界外都没有一处能够称得上“港口”的存在。”
本身只是来回忆下这边烈酒口感的卡洛德把杯子推到一旁,伸了个懒腰。
“那他们难道就没有出去找过吗?”
坐立不安的洛卡再次咽下了一口自己并不习惯的烈酒,古怪的腥味让他反复吐息着,希望把那股怪味散去。
“找过,也找到过,比如阿丽亚,不过嘛...全被那个熊人的家族打回去了,而其他的地方大概也差不多是这样吧?反正我不清楚...你老往窗外看什么?难道有美女吗?”
卡洛德好奇的把视线看向了洛卡身后。
“我不知道。”洛卡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总是有些焦躁的想要动来动去,于是在把酒干脆喝完后就起身打算离开。
也歇脚够了的卡洛德把一个由纯银做的半枚钱币扔给侍者,等待着他算账。
“真有意思..”被什么吸引的卡洛德摆摆手表示不用找零了,他起身走出了大门,随后高举着手,呼唤着某人。
“嘿!莱雅娜女士——”
“?”洛卡诧异的瞪大双眼。
在稀疏的人流中,一个亚麻色头发的高挑身影站定在了原地。
就在此刻,时间仿佛冻结。
洛卡感觉如果自己的脑海是像那些在阿丽亚坠落的机器一样的话,现在显而易见的就突然停止了运转,因为在那零件的海洋中,一个处于中心位置的,无比关键的齿轮突然间就停止了运转。
因为背后驱动其运转的动力开始了暴涨,令其原本能够自然运作的摩擦力倍增,以至于突然的停机。
毛骨悚然,冰冷的尖刺从脊背处开始生出,穿过血肉,刺破皮肤,令他娇嫩的里层感受到了外界的威胁与寒冷。
[找到了]
像是心声,又像是耳语般的一种莫名的感应从遥远之地传达到了自己的身边,带来了挥之不去的黑暗与浓雾。
“啊啊啊啊啊啊啊!!——”
洛卡忽然抱住了头,跪倒在地,整个人蜷缩着的大声嘶吼。
在逐渐影响到肉体的痛苦中,他的眼前与耳边渐渐出现了迷迷糊糊的幻觉,而那出现的幻觉则是自己因为思考天堂自己在哪听过时所不断翻找的童年回忆的一部分。
那是一场夏天,一场酷暑难耐的夏天,锅一放,蛋一打,就能直接在地上煎蛋的夏天。
——去河边吗?
一个仿佛被热浪所扭曲了面庞的小孩对着自己以及身旁一众的朋友问到。
——我不去
——我也不去..妈妈说那边已经淹死了三个人了..
——哼..那你们不去我也不去了,我直接去我叔叔家的水缸里泡澡
让洛卡的视角逐渐与面容模糊的小孩重合,晃晃悠悠的跑进了一件分外熟悉的小屋外,瞄准了后门旁的缸口左右打量,确认四下无人后,脱光衣服,一跃而下——
——哐当
成功的将水缸带翻摔碎,获得了不止身体上的清凉。
“我他妈?哪个欠抽的小嫩皮?!!!”
卡洛德在一怒之下从自己房间的窗台中翻出,等绕到后院后看见了一个光着屁股蛋的熟悉身影正带着水印往小路上冲锋。
洛卡利用着自己的身形专往窄出钻,惶恐的跑到了一处小山坡上躲藏着卡洛德的皮带抽打。他趴着滚烫的石头上,露出个脑袋,看着一路碾来的卡洛德找寻着自己的踪迹。
随后,他茫然无措的双目就与怒火中烧的双眼对上了视线..错开,随后再次对上了视线。
——你你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还是小屁孩的他惊慌失措的问着这个愚蠢的问题。
——臭小子,你露个头过来看我我不就看见你了,你能看见我我不就能看见你了?
略有些语无伦次的话语中似乎是比起砸水缸的坏更气于洛卡的蠢。
一阵阵刻骨铭心的疼痛传来,在痛楚中,他惨叫着,并终于回想起了自己老是对卡洛德见不得他好的报复心理究竟是从何而起。
洛卡悄悄的抬起了头,想要打量下不断抽打自己屁股的叔叔还有没有在生气。
可当他抬头望去之时,出现在眼前的不是那张沧桑的面庞,而是一对潜藏在黑暗中,直视着自己双眼的紫瞳。
“洛卡?洛卡!??!”
卡洛德慌张的蹲在他身旁,抓住了他的背,第一时间误以为是不是酒馆中的酒出了什么问题,但接下来的巨变却将这顺理成章的误会所消除得一干二净。
刚刚打算回礼的莱雅娜不明所以地收回了准备打招呼的右手,在发现到越来越多的目光投射而来后,思索着自己要不要悄然离去,不要过多的引起什么注意。
“那是什么?”
很快的,一阵阵惊呼就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比起那一座座逐渐升起的银白高塔而言,区区一人的哀嚎根本算不得什么..
一只只手臂从周围如同白瓷般的骨骼墙体,地面中伸出,牢牢的抓住了还未从高塔升起时的震撼中所脱离的人。
而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前查看洛卡而错过逃离时机的莱雅娜。
此时此刻,无论是敏感亦或者迟钝之人,都能感应到了能让洛卡倒地哀嚎的庞大压迫感。
无时无刻都处在白昼的天空变得暗沉,间隙中若有若无的光柱每时每刻都在减少,消失。
一秒,两秒,三秒....
天空呈现出了诡异的浓稠质感,如同将深海倒扣在了天际之上,被某种潜藏于深处的巨兽搅动着。
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中,时间失去了概念。
不知多久过后,天空恢复了正常,而那些手臂也悄然的消失。
一切都像一场梦,所有人都恍惚着,愣愣地望着唯一能证明刚刚那场巨变并非虚假的白银高塔..没有人注意到在他们之中悄然消失了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