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肥原尽管没有参与指挥,但目光却未从战场上挪开。
然后,然后他的心情就开始坐过山车了。
攻入租界的时候,土肥圆长呼了一口气,心说帝国军队还是那支战无不胜的帝国军队,哪怕张世豪绞尽脑汁,在两军对垒的战场上,再多的阴谋诡计,终究是要靠绝对的实力来决定胜负!
一个帝国的步兵大队,外加狂热的侨民护卫队,足以将张世豪辛辛苦苦拉起来的乌合之众击溃了!
可惜,这个好心情刚刚进入高处,紧接着就开始了起伏不定的折腾。
大通公司码头处,军统的武装出现。
最开始土肥圆认为这是试图让帝国分兵救援,以此来给前线减轻压力,但他不认为一支偏师能在全球贸易武装的眼皮子底下成功。
但随后他就懵了,全球贸易的武装竟然有小半倒戈了!
听完参谋的汇报以后,土肥圆就一个想法:
张世豪,你他娘的借别人之手养自己的兵是不是上瘾了!!!
土肥圆纵然老奸巨猾,这时候也没有怀疑过全球贸易真正的立场,虽然气的咬牙切齿,但他理智的认为这很符合张世豪一贯的风格。
好在随后警备司令部派去的援兵抵达了大通公司码头,配合着全球贸易的武装击溃了军统武装和“叛军”,让土肥圆的心情重新回到了高谷……
然后,然后就以垂降的方式直接跌到了深渊。
炸了!
大通公司码头炸了,在日本兵接管了核心的防卫后,大通公司码头炸了,掀起的蘑菇云隔着近十公里也是清晰可见。
土肥圆被这一幕惊的久久不能说话。
几百头鬼子兵的损失,土肥圆并不是没见过,毕竟是做过师团长的人。
但他因此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张世豪从头到尾都是在布局、算计,不管是两攻警备司令部还是两攻陆军饭店,亦或者现在的反手炸毁大通公司码头,都证明他一直在布局和算计并未脱离他的掌控。
那么,这一次的进攻就真的能拿下租界吗?
土肥圆心中升起浓浓的怀疑。
俗话说好的不灵坏的灵,没多久就传来了消息:
进攻失利,对方展开了反击,占领的地域悉数失守,参战的步兵大队折损过半。
又丢了!
土肥圆强忍着去警备司令部申斥的冲动,耐心的询问细节。
得知是关键时候美军出现改变了局势后,土肥圆的心不由再沉。
租界内,不仅有美军,还有英军!
美军才寥寥数百人,而英军的数量则是两千左右。
美军能参战,那英军呢?
土肥圆对于能拿下租界毫不怀疑,即便这一次的进攻失利,即便上海的两个大队变成了一个大队,他依然确信张世豪不会久守租界。
即便张世豪久守,可等后续的大队人马过来,久守只有死路一条。
但问题的关键是他要接手一个能攫取利益的租界,大本营希望从租界的银行中获取大量的财物补充回血、希望夺取租界的工厂强大经济,而不是拿下一个废墟。
可目前张世豪正在快速的破坏租界,时不时传来的轰隆隆的声音就是明证啊!
“他希望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而时间,也是我们最需要的……”
土肥圆思索着这近乎无解的局势,一个念头浮上心头后,他目光渐渐变得阴狠起来。
皇协军!
念头逐渐完善变成了计划后,土肥圆拿起电话拨了出去。
……
“亲爱的张,你不应该停止进攻!你们中国不是有句话叫做一鼓作气吗?”
大获全胜的佐克中校很不满的看着张安平:“日本鬼子已经被我们打崩了,这个时候我们就应该追着杀进去,杀到虹口去,一鼓作气把日本鬼子全部弄死!”
张安平无语的看着这个美国指挥官,顿了顿后指着大获全胜后骄傲的躺尸的白人兵:
“佐克,你可能高估了你的部下。”
“你也高估了我的部下。”
“你觉得这个状态的他们,如果遇到日本人的拼死阻击,他们还能保持高昂的作战意志吗?”
佐克可能在心里认同了张安平的话,但还是犟嘴说:“能!日本鬼子不讲武德,先战后宣无耻至极,我的小伙子们心里充满了对他们的忿怒,你要相信仇恨的力量!”
张安平沉声道:“中校,论起对日本人的仇恨,我们的人绝对不会低于你们!”
“但是,战争中的每一个决策,都要考虑实际的情况!我希望在这段时间,你我之间不会因为指挥的分歧而产生矛盾,我希望你明白令出一门的重要性!”
“否则,要么你带你的人离开,要么……”
张安平一字一顿道:“让我的人来解除你们的武装!”
“张,我们是战友,对,战友,你不能这么做——”
张安平静静的看着有点急眼的佐克——因为刚才的势如破竹,这个白人明显是膨胀了,他才特意的敲打对方。
说真的,刚才美国兵的表现在张安平看来并没有多出色,当然,这也和他们是第一次上战场有关。
且他们能取得这般突出的成绩,本质上是因为自己的兵已经跟日本人激战了三个小时,恰恰日本人那边也是以乌合之众的侨民护卫队为进攻主体,三个小时的激战,让他们进入了疲惫,这才有了美国兵一加入就势如破竹之势。
可如果真将日本鬼子当软脚虾,那就等着接收毒打吧!
“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佐克知道张安平敲打的缘由,保证道:“我的兵一定会听从你的指挥,我保证!”
“这样最好,他们累了,可以休息一阵了——佐克,你可能无法休息。”
“我现在精力充沛,能一拳打死三头日本鬼子!”佐克瞬间来了兴趣。
张安平笑了笑,道:“从今晚开始,我会组织迁徙,佐克先生,您作为租界美军的指挥官,有必要跟你的同胞沟通沟通,当然,我们采取的自愿的原则,如果决意留下来等待日本人的处置,我们很乐意满足对方。”
佐克吃惊的看着张安平,满嘴的中国话也切换成了英文:“迁徙?噢我的上帝,你的意思是要把他们护送到国统区吗?”
“这当然不可能。”
“接下来的租界不再是净土,会战火纷飞,我可以出动为数不多的部队保护他们跨过黄浦江去浦东那边,到了那里以后,接下来该怎么办就全靠他们自己了。”
佐克沉默。
他知道张安平说的是实情,张安平手上的力量,也不足以保护租界的一百多万人口,能让他们往浦东走给他们一条生路,说起来也是仁至义尽了。
“好吧,我会出面的。”
佐克答应了下来。
看着佐克离开后,张安平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笑意。
他之所以这么做,一则是为了避免这些曾在中国作威作福的外国人进入敌侨集中营,二则嘛,是为了“捞一笔”!
没错,他要薅羊毛!
在未来有一句话:
印度赚钱印度花,一分别想带回家。
虽然这说明了印度人正在失去国际上的信用,但张安平觉得这个思路挺好。
日本人现在偷袭了美国的珍珠港,中美之间注定是要成为盟友的,作为盟友的美国人民,这时候有义务把赚的钱留下吧?
他张世豪不会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做败坏形象的丑事,但是……生意上的事,那就跟他张世豪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了。
……
此时的租界内,人心惶惶。
中国人还好说,他们大多经历过数年前残酷的淞沪会战,领教过日本人的无耻和残暴,既然现在打起来了、租界注定要沦陷,这时候能走就走,去国统区也好、去乡下投奔亲戚也好,总归是不能留在上海的。
可外国人都懵了。
肿么办?
打起来了,租界要沦陷了,肿么办?
有的外国人觉得日本人不会拿他们白人如何,但更多的外国人还是在宣传下看清了日本人残暴的本质,深知待下去等到日本人占领租界,他们是不会有好果子的。
但美日战争爆发了,上海的日本海军都倾巢出动了,海运线必然被封锁,他们能去哪?
普通的外国人对此发愁不已。
倒是一些孤家寡人之辈,这时候反倒是觉得参军是一条出路,遂打听能不能参加本国的军队——英国军队成了阶下囚,自然不可能招兵买马,但美国军队可刚刚打了一场呢,这时候发现有无数“冒险家”想要参军,立马就地展开了征兵。
管他合不合规矩,都他妈人为刀狙我为鱼肉了,谁还在乎规矩?
这些不只是普通人的忧愁或者选择,真正有权有势的外国人,这时候也面对着类似的选择。
或者说他们的情况还要更惨!
因为他们的家业没了!
涉及到银行业务的,是军统第一时间“照顾”的对象,现金、黄金等等被军统全部收缴了,他们即便抗议、即便向重庆、向本国告状也没用;
涉及到实业的,也在嚎啕大哭,军统炸毁了他们的工厂、遣散了他们的工人。
为了利益都敢卖吊死自己的绳索的资本家,面对这种情况只有嚎啕大哭、只能嚎啕大哭。
乱世的枪杆子太强势了,强势到他们就跟隔壁那帮东渡的犹太人一样,毫无还手之力。
哭过之后,他们终究得面对和普通外国人一样的选择:
该怎么办?
过去,日本人不愿意得罪美国人,保持了对租界利益的保障,也间接的维护了他们人上人的特权。
可现在租界都要完蛋了,他们自知日本人再不可能让他们继续做人上人,一旦落到日本人手里,财产更不会得到保障——军统只是正在清扫银行、正在毁灭工厂,可日本人要是逮到他们,必然会榨干他们身上的最后一个铜板!
这一点,他们比普通人看得更清楚。
所以,该怎么办?
这个时候,令人尊敬的佐克先生出现了。
脱下了军装的佐克先生是一名真正的绅士,他像骑士一样富有怜悯之心,他告诉这些对未来茫然而恐惧的外国人:
跨过黄浦江去浦东,寻找新的出路!
尽管这条路远达不到他们的要求,看见过淞沪会战惨烈的外国人,却深知呆在租界死路一条的道理,于是乎,他们服从了军统的安排,开始成规模的撤离。
从12月8日下午五点起,密密麻麻的人群就涌向了黄浦江旁,通过桥、船等工具,向对岸转移。
渡过了黄浦江后,他们好似离开了战争笼罩的地狱,可对未来他们却依旧的迷茫。
能去哪?
要去哪?
这个时候,“黄牛”出现了!
这群同样是白种人的“黄牛”,向从租界出来的人们兜售起了船票。
“美国!”
“澳门!”
“重庆!”
“国统区!”
黄牛们给出了四个目的地,尽管第四个目的地很笼统,但这不影响黄牛们开出的天价。
真正的天价,普通人纵然是花光积蓄,也不足以购买到一张去国统区的船票,更不用说重庆、澳门以及美国了。
去往美国的船票代价,纵然是在租界扎根多年的外国家族,掏起来也都像被人割掉了肉、汲取骨髓一样。
可是,这时候他们有别的选择吗?
时代的一片絮,个体身上的一座山!
他们遥望着租界,看着“一缕缕”升腾而起的黑烟,最终选择了妥协。
掏干所有的家当,购买一张通往安全区的船票。
那么,普通人怎么办?
有消息在人群之中传播起来:
“去奉贤!去金山!去杭州!”
人们总是从众的,当消息流传起来以后,迁徙的人群便有了目标有了方向,循着这条路线迁徙了起来。
……
12月8日,晚上10点。
联合指挥部。
徐天汇报道:
“区座,迁徙的人流没有丝毫减缓的迹象,照这个速度下去,起码得……三天时间。”
迁徙看似是自发,但实际上是军统在后面“鼓劲”。
“三天吗?”
张安平皱眉,三天时间,怕是不好扛啊!
最关键的节点在阳澄湖阻击阵地,虽然徐百川发报称阻击阵地稳若泰山,但情况并不像徐百川说得那么轻巧,根据可靠消息,今天天黑的时候,日本人发起的进攻几次都要突破阵地了,关键时候徐百川都亲自上战场了,这才顶住了日本人的疯狂攻势。
照这样下去,明天一整天未必能扛完。
事实上,24小时的时间其实已经完成了,但徐百川依然不撤,并保证给张安平尽可能的再争取24个小时。
张安平本来寄希望于李杏雨所部能跟苏南忠救军合力将两个鬼子大队解决,从而腾出手去支援阳澄湖,可李杏雨部准备的伏击没打成——日本人在进入伏击圈前放弃了追击,导致伏击计划取消。
李杏雨部的任务,也从伏击变成了拖住鬼子——双方人数没有太大的差距,但这两个大队的鬼子在重火力方面超过李杏雨部,伏击不成后,拖延战打得也非常激烈。
“是最少三天的时间,可能真正的用时要比三天更多,最好按照五天计算。”
“五天!”
面对着这个数字,张安平不由的露出了苦色。
人数太多了!
徐天静静的看着张安平,他不明白张安平为什么要鼓动租界人口的迁徙。
之前众人就反对,他们提出将租界苏州河以南至法租界的部分设为难民区,用以安顿租界百姓。
张安平同意了这个提议的同时,却坚持的要进行宣传工作,鼓动租界人口迁徙——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明天一天,大规模的破坏以后就可以撤离了。
但现在,根本撤不了,一旦撤退,将会和迁徙的民众合流,以日本人的残暴,这些百姓绝对不会让他们忌惮,反而会激起他们的野蛮!!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必须要为大规模的迁徙民众争取时间,只有让他们远离了战火后才能转移,否则他们转移的时候跟这些民众走一条线,只会让日本人造就无数的杀戮。
“我会想办法坚持下去的,迁徙一定要继续!”
张安平恢复了击不垮的状态,沉声道:“这件事只需要配合!”
言下之意很明显:
我不需要谁提出反对意见!
徐天点点头。
他走后,张安平又忙碌了一阵,直到参谋送来了一份没有翻译的密电。
密电是姜思安发来的。
张安平快速的在脑海中翻译密电内容:
伪第9师,连长及以上所有军官被日本人扣押,目前伪第九师已进入Sh市区。
张安平立刻意识到了日本人的计划。
第九师是上海郊区唯一一支伪军——过去上海的伪军驻军数量不少,但经过了第五师的起义后,日本人是真的怕了,索性只留下了一个师,其他伪军都被赶走了。
这一次举事后,日本人即便局势艰难,也不敢用第九师。
很明显,他们就是怕第九师是在等着关键时候露出獠牙。
事实上,张安平对伪军没有太大的渗透,毕竟第五师起义以后,日本人就加大了对伪军的监管力度,这时候再进行策反,收获是小于付出的。
一直不敢用伪军的日本人,这一次却用囚禁所有连级以上军官的方式将第九师拉过来了——如此一来,伪第九师的战斗力肯定是没有了,可如果用来做炮灰,那绝对绰绰有余。
“这是……疲兵之计吗?”
张安平又双叒叕皱眉,他认为日本人是想让第九师一直打仗,一旦出现机会,养精蓄锐的日本军队就会出动。
“有点……麻烦。”
张安平叹息。
似乎麻烦接着麻烦,才感慨完毕,佐克就气呼呼的冲进了指挥部。
“张,你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
“你利用我!”
佐克之前被张安平安排去说服外国人迁徙。
当时佐克认为这是好意,可直到半个小时前,他发现有人在浦东那边兜售各种天价船票,这才意识到了张安平的目的。
张安平默默的叹了口气,心说最烦勾心斗角了。
然后他用平静的口吻道:“佐克中校,你这是诽谤吧。”
“诽谤?是不是诽谤你自己清楚!”佐克怒气冲冲道:“我以为你是一个骑士,没想到你压根就不是!”
“中校,你觉得我是什么?”
佐克脸上的怒气突然消失,然后一本正经的道:“张,我觉得你跟我是一样的人。”
张安平心说:我收回刚才的话,不需要勾心斗角了,我喜欢你这种人。
“好吧,我们是一样的人。”
张安平微微点头,迅速的进入了商业谈判专家的角色。
佐克的诉求很简单,你利用我鼓动侨民迁徙,我可以接受利用,但我需要好处!!
他也开出了价钱:他需要船票——不是需要船票,而是需要船票的销售权。
两人展开了隐晦的交谈,最终张安平只给出了一个大致的区间,具体的事宜则以自己只是合作伙伴为名,让其跟全球贸易去交涉。
佐克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用一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结束了这一次的谈判,乐呵呵的离开了联合指挥部。
望着对方的背影,张安平心说:
这就跟组织迁徙一样,又是一次不错的“投资”。
而他之所以坚持的组织迁徙,实际上是为了将人才从租界转移走——这一次的迁徙中,有大量的各类人才被安排在了其中,包括外国人中的各类人才。
所谓的迁徙、所谓的天价船票,一方面是真的利益,可核心的目的就一个:
将一些重要的人才转移离开!
用迁徙作为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