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霄宫内,宾客如云。
地方不大,位置不多。
只有各门派的掌门和各帮的帮主有座位。
余者各派高手,只好坐在临时加的小石墩上。
他们都是各派精英,在江湖上皆有名号。
来一趟武当,却被安排坐在石墩上,就好比去人家做客,没沙发椅子,让坐马扎子。
这帮粗鄙武夫,在心里骂骂咧咧肯定是少不了的。
但张三丰不甚在意。
老道又没请你们!
在场武林各派,以峨眉派、昆仑派和崆峒派为首。
又以昆仑派掌门何太冲为尊,毕竟他是掌门。
毕竟崆峒派来的是长老。
峨眉派来的则是弟子。
其他帮派虽来了帮主,却也无法与六大门派相提并论。
众人在厅内奉茶。
段誉站在静玄师太身后,打量着这帮匹夫。
何太冲在江湖上人称“铁琴先生”,他年纪不甚老,身穿黄衫,神情甚是飘逸,气象冲和。
这卖相极好,一看就是名门正派的一代宗主。
他身后站着八名男女弟子,个个面色不善,盯着张翠山。
不多时,张三丰在一众道童的簇拥下,缓步走来。
他身着道袍,额尖颈细,胸阔腿长,环眼大耳,一派风仙道骨。
何太冲向张三丰行礼致贺,送的却是一份寿桃,一份寿面,再无别物。
张三丰连声道谢,拱手行礼。
崆峒派亦是献上一份寿桃、一份寿面。
还有海沙派、巨鲸帮、神拳门等,都是同款寿桃寿面,斤两都一样。
张三丰一愣,心道这寿桃该不会是山下镇子上临时买的吧?
武当诸侠见了,个个心中无不愤然。
不说自己师父是一代宗师,他们个个好歹是一派之主,就送这玩意糊弄人?
显然是没把武当派放在眼里!
随后峨眉派献上寿礼,却是十六色珍贵玉器,以及一件大红锦缎道袍。
道破上用金线绣着一百个各不相同的“寿”字,看起来十分精致大气。
静玄师太道:“此道袍是我峨嵋门下十名女弟子合力绣成,还望张真人笑纳。”
张三丰心下甚喜,笑道:“峨嵋女侠拳剑功夫天下知名,今日却来给老道绣了这件寿袍,那真是贵重之极了!”
峨眉派的寿礼,无形中给了各门派一个大比兜,让他们无地自容。
“张真人,我等来的匆忙,还请恕罪。”何太冲歉然道。
张三丰则是笑着摆摆手,没当回事。
望着何太冲等人虚情假意的面孔。
张翠山在宋远桥身边悄然道:“大哥,这些人并非真心拜寿,而是为了我义兄金毛狮王而来!”
当初张翠山一家在海上划着小木筏,邂逅天鹰教大船,船上几大门派打成了一锅粥。
当时昆仑派的西华子等人便逼问谢逊和屠龙刀的下落。
张翠山本想撒个谎说谢逊死了,没承想自己儿子张无忌是个坑逼,说他义父没死。
这一下,把各大门派引到了武当山。
宋远桥摆了摆手:“五弟莫慌,有我们师兄弟在,没人能逼迫你!”
“大哥,他们来者不善,只怕会突然发难,为难师父.......”
张翠山有些自责,这一切都是他惹出来的麻烦。
此时已是正午,正值饭点。
但来的人实在太多了,武当派根本没有准备那么多饭菜。
于是只能给每人安排一大碗白米饭,伴些青菜豆腐。
武当弟子连声道歉。
但各派也不责备,一个个如饿死鬼投胎,疯狂干饭。
段誉发现,这帮人不停的向厅门外张望,似乎在等甚么人。
他心中明了。
应是在等少林派的人。
这么多门派地处不同地方,竟同时上了武当山,必然有人在背后组织。
除了少林有这实力,再无旁的门派。
趁着众人在紫霄宫用膳。
武当六侠对视一眼,纷纷前往后殿,商量对策。
他们也清楚,这帮人吃饱饭就准备动手了。
江湖上对“义”字都看得极重。
张翠山若是说出谢逊的下落,就是出卖结义兄弟的不义之徒。
如果不说,各大门派便不肯善罢甘休。
甚至会出现武当派勾结魔教的谣言,影响武当派声誉。
所以不管张翠山说不说谢逊的下落,武当派都十分被动。
这次各大门派以祝寿为名,先自约齐人手,涌上山来,攻了武当派措手不及。
但他们大大低估了武当的团结。
武当七侠中排行老四的张松溪脑子最活泛,遇到难题往往忽出奇计,转危为安,可谓足智多谋。
但就这种智商,面对如此局面,他只道:“唯死战尔!”
听他这般说,老二俞莲舟心中一突,说道:“连老四都没办法,看来今日我六位师兄弟要血溅武当了!”
段誉侧耳倾听,神识悄然散开,隐隐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只听张松溪道:“若能说动他们一对一的单挑,以六阵定输赢,咱们师兄弟六人,不惧任何人,乃稳赢的局面!”
“但来的这帮人,皆非蠢货,如何能让我们得逞?他们有备而来,必然是群殴的局面。”
宋远桥点头道:“先试试动嘴皮子吧,大家都是名门正派,先用嘴皮子站在道德制高点挤兑他们,逼他们单打独斗。”
“若是他们不上当,那只能死战了,到时四弟先救出三弟,他腿脚不好,万不能落入敌人手中受辱!”
“至于五弟,你负责照顾五弟妹,应敌之事,由我和二弟、六弟、七弟施展真武七截阵足以!”
张松溪点头道:“如此甚好,大不了施展虎爪绝户手!”
按照张松溪的计划,他们六兄弟每人盯着在场一个高手。
只要对方一动手,便迅速出手,一招之内擒住目标,让各大门派不敢强来。
说白了就是抓肉票。
每个门派抓一个,让他们有所顾忌,不敢在武当山放肆。
当然各大门派来的都是高手,而且每派都是好几个。
武当出手擒拿,他们的同门师兄弟必定上来相助。
所以想要在一招之内擒住对方,唯有使用武当的“虎爪手”!
虎爪手,也称呼‘虎爪绝户手’。
就是抓对方腰子,让对方永远无法生育,故而称作“虎爪绝户手”。
宋远桥觉得这武功太过阴毒,不符合武当派的企业文化。
于是心眼子贼多的张松溪提议,只抓和尚和道士的腰子,或者是七八十岁的老头子。
俞莲舟微微一笑,说道:“和尚、道士、老头子不能生儿子,倒也无妨。”
几人计议已定,便开始分配人选,每人各挑一个对手,抓他们的腰子!
听武当六侠的声音徐徐传来,段誉微微一笑。
目光看向对面的崆峒派长老关能等人,又瞄向昆仑派的西华子。
崆峒派的都是老头,其中一关能年纪最大。
而昆仑派的西华子,一副道士打扮,正是张翠山的目标。
昆仑派的掌门何太冲,他是有老婆的。
而且他武功不俗,想要将其一招拿下,难度不小。
西华子就不同了,这厮性情暴躁,情商不高,还喜欢跳,张翠山先前与他交过手。
紫霄宫内,众宾客用完便饭,很快有小道童来收拾了碗筷。
张松溪一直在盘算敌我情势,见对方蠢蠢欲动,忙朗声道:“诸位前辈,各位朋友,今日家师百岁寿诞,承众位光降,敝派上下尽感荣宠,只是招待简慢之极,还请原谅......”
他洋洋洒洒的说了半天,尽是客套的话,在堵众人的嘴。
被张松溪这么一说,众人面面相觑,僵持了片刻。
他们联袂上武当山,为的就是逼问金毛狮王谢逊的下落,不惜一战。
但武林中南尊少林、北崇武当,武当派威名赫赫,谁敢单独跳出来架梁子?
各派之人你看我,我望你,竟无一人挺身而出当冤大头。
宋远桥等人暗自得意。
谁若敢跳出来坏事,他毫不犹豫的去抓腰子,管教对方绝子绝户!
“阿弥陀佛!”
忽然门外传来一声佛号:“少林寺方丈空闻,率同师弟空智、空性,及门下弟子,恭祝张真人千秋长乐!”
声音自远方传入紫霄宫,在众人耳边轰轰作响,又清又亮。
大厅喧闹的人群顿时一肃,声音沉寂,纷纷转头,望向大厅门口的方向。
张三丰笑道:“原来是少林派空闻禅师到了,快快迎接。”
此时少林各僧还在山门外,双方隔着大老远,以内力进行千里传音,便如对面晤谈一般。
各帮各派的人,无不心下骇然,自愧不如。
须臾,只见十二名僧人缓步走到紫霄宫前。
最前面的是少林寺三大神僧,空闻、空性、空智。
空闻大师白眉下垂,直覆到眼上,便似长眉罗汉一般。
空性大师身躯雄伟,貌相威武。
空智大师却是一脸的苦相,嘴角下垂。
自从多年前,少林寺被封寺二百年。
解封后的少林派行事,一向低调。
空闻大师更是如此,平常极少下山。
且少林家大业大,弟子满天下,有什么事,也不必他亲自出马,自有派中弟子们去办得妥妥当当。
今日,少林四大神僧,除了空见大师已死,三位神僧竟尽数到来!
段誉心中微动。
少林这次如此阵仗,并非敬重武当,更多的是准备与武当抗衡。
这三个老和尚一经出现,武当六侠心下皆是难受。
原本控制的局面,恐怕因少林高手前来而坏事。
武当六侠可以用“虎爪绝户手”制住昆仑、崆峒等派中的人物,但却没把握制住少林三大神僧。
空闻方丈等人进了大殿。
先是与张三丰一顿寒暄。
张三丰比空闻大三十多岁,若按照他在少林寺时称觉远大师为师父行辈叙班,老张的辈分要比空闻高两辈。
但张三丰并未在少林寺受戒为僧,又没正式跟少林僧人学过武艺,当下与空闻以平辈之礼相见。
随后何太冲、静玄师太、关能等上前,与空闻相见,好一番客套。
这空闻大师倒是奇葩。
他对在场每个人都合十为礼,招呼几句,哪怕是巨鲸帮那等不入流的帮派。
全场数百号人,空闻居然一一打招呼,直接把段誉给看懵了。
这老和尚,收买人心倒是有一套!
完全可以想象,那些杂鱼帮派的晚辈后生,得少林方丈亲切问候,会是一种什么感谢?
激动,自豪!
将来行走江湖,也是一种吹嘘的资本。
好一阵子后,数百人才一一引见完毕。
空闻方丈心满意足的坐下喝茶,润润嗓子。
跟数百人一一打招呼,他嗓子都快说冒烟了。
“张真人,论辈分贫僧是你的晚辈,今日来拜寿本不该另提别事,但贫僧忝为少林方丈,有几句话不得不询问贵派张五侠,还请张真人勿予见怪。”
张三丰向来豪爽,点了点头,招呼张翠山出列。
少林来此,无非是就十年前龙门镖局满门七十一口被杀一事。
当年少林寺六位僧人前去调查,也因此被人毙命。
少林的人非说是张翠山干的。
果不其然,空闻方丈旧事重提,说起了龙门镖局一事。
除了少林六位僧人丧病,龙门镖局也是少林俗家弟子都大锦开的,属于少林寺的产业。
这事少林寺必须要讨个说法,否则面子上过不去。
张翠山朗声道:“空闻大师,龙门镖局和少林僧人这七十七口人命,绝非晚辈所伤!”
张翠山好一顿解释,拿出各种不在场证据。
少林却表示不相信。
双方一阵扯皮。
武当四侠张松溪口齿伶俐,擅长辩论。
他转开话题,言道自己三师兄俞岱岩被大力金刚指所伤,质问少林是何人下的手。
为此还拿出了一锭金元宝,金锭上指痕明晰,正是大力金刚指的指印。
为了俞岱岩受伤、龙门镖局满门被杀之事,少林武当两派十年来早已费过不少唇舌,只因张翠山失踪,始终难作了断。
如今又将这件公案提了出来。
双方一阵争执,武当派拿出了证据,少林却空口无凭,不免落了下风。
争论之时,发现吵不过对方,转移话题是反败而胜的最佳手段。
为此,空闻方丈又提起了金毛狮王谢逊之事。
说是少林的空见大师,被金毛狮王谢逊一拳打死了,要张翠山说出谢逊的下落。
“张五侠,龙门镖局之事,我们暂且不问,但那恶贼谢逊的下落,你今日说固然要你说,不说也要你说。”
张翠山自然不肯说。
“武林中人,义字为先,张翠山头可断,血可溅,我义兄的下落,我决计不能吐露!”
张翠山满脸正气,朗声道:“倘若那屠龙宝刀不在谢逊手中,少林还会这般急于寻访他的下落么?”
直斥少林觊觎屠龙刀。
“胡说八道!”
少林自然不肯承认,双方又是一阵激烈的扯皮。
“废啥话,快打起来啊!”
一旁吃瓜的段誉倍感无聊,决定搞事情。
他屈指连弹两下,昆仑派两个弟子的腰带立时断了。
但听得呛啷、呛啷接连两声响过,两柄短刀掉在地下,白光闪闪,十分刺眼。
众人脸色均是大变。
带着武器来拜寿?
这是准备撕破脸皮了?
有少林派暗中支持,昆仑派再不装了。
西华子站起身来,大声道:“咱们明人不作暗事,打开天窗说亮话,此番上山,我等一来是跟张真人祝寿,二是打听谢逊那恶贼的下落!”
“若是张五侠不肯告知谢逊的下落,那么抡刀动剑,也说不得了!”
在昆仑派中,除了掌门何太冲夫妇,属西华子的武功、地位最高。
他常年带队外出公干,代表昆仑派。
眼下在武当山,掌门何太冲在场,西华子却是第一个跳出来喝问谢逊下落。
不是他傻,爱出风头。
而是有些掌门不便说的话,就由下属出面说。
若是闹僵了,掌门出来呵斥一句,再说句管教不严即可。
所以,为掌门代言,也是一种技术活。
西华子把握的很好。
既避免了昆仑派携带武器的尴尬,也将矛盾指向武当,起到了带头作用。
不仅崆峒派等门派要感谢昆仑派的模范带头作用,就连少林,也得卖他一个人情。
“对,快将谢逊狗贼的藏身之处说出来,否则休怪我我少林不客气!”
空智大师啪的一掌,击在身前的木桌之上。
只听砰的一声,桌子四腿齐断,桌面木片纷飞,登时粉碎。
见他如此放肆,头脑活泛的张松溪大声道:“少林武功冠于天下,早已是武林至尊,又何必非得到这柄屠龙宝刀不可?”
他就是想让所有人知道,少林是想要得到屠龙,称霸武林。
空智明显头脑不好,脾气更不好,三言两语就被激怒了。
只见他站起身来,大声喝道:“久闻张真人武功源出少林,功夫青出于蓝,我等仰慕已久,却不知此说是否言过其实,今日我少林便在天下英雄之前,斗胆请张真人不吝赐教!”
此言一出,大厅中立刻炸了锅。
空智疯了不成,胆敢挑战张三丰!
要知道这张老道成名七十载,乃武林公认的天下第一。
当年在武林中当初群魔,凡是跟他交手的人,全都死绝了。
这也导致,除了武当七侠后,再也没人亲眼见过张三丰动武,不知其武功究竟到了何种境地。
但宋远桥等武当七侠威震天下,徒弟已是如此,师父本领不可言喻。
以空智神僧的本领,或许能与宋远桥五五开,但若挑战张老道,岂不是送死?
甭管是不是送死,众人听空智竟公然向张三丰挑战,无不大为振奋。
即便空智被一掌打死,反正死的也不是自己。
能一睹当世第一高手出手,也算不虚此行了!
众人的目光一齐集在张三丰脸上,期待感满满。
张三丰却微微一笑,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