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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国都兴庆府。

元昊避暑宫的一栋偏殿内。

原本早该在西夏元德七年,大宋宣和七年就忧愤而亡的西夏太子李仁爱,面无表情地躺在床上,盯着房梁发呆。

殿内另一侧的书桌前,坐着的是一位粗布麻衣的半老徐娘。

衣着虽旧,但气质雍容。

两年的幽禁生活,让她面色惨白。

她便是西夏皇后耶律南仙。

在赵福金前世的史书中,这个女人也应该在元德七年薨,死因是因为太子李仁爱忧愤而亡后,绝食多日,自绝生路。

至于李仁爱为何忧愤,后世有人解读说他作为辽祚帝的外孙,眼看自己的外公像个孙子一样四处逃亡,于心不忍,以太子之身请求父皇李乾顺出兵帮帮外公。

李乾顺一开始倒也真派三万精骑,阻了金军。

可惜,完颜娄室带一千人打破三万精骑后,李乾顺被打抑郁了,彻底摆烂,怂管了。

李仁爱这才忧愤而亡。

好一个动人的亲情故事。

然而赵福金从来不信政治联姻能有什么亲情、爱情,更不信帝王家能有什么血脉之情。

她自己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而且,耶律南仙跟辽祚帝也没什么直接关系,不过就是个辽国皇室的族女,辽祚帝岂能把自己亲生的公主嫁给西夏这种小卡拉米?

所以李仁爱也不可能是辽祚帝的外孙。

既然跟亡辽没有太近的血缘关系,他怎么可能为辽祚帝当孙子而忧愤?

他真正忧愤的,是他的太子之位!

母亲耶律南仙,是辽夏和亲的工具,即便不是辽祚帝亲生,后台也是整个大辽。

所以在辽国未亡之前,夫妻恩爱,父慈子孝,就连太子之位也早早就归了他。

可是眼看大辽要亡!

大辽亡了,自己母亲的势力就垮了,自己也便不能再子凭母贵,安坐太子之位了。

否则怎么好巧不巧,辽国大势已去时,李乾顺的曹妃便刚好诞下一子,取名李仁孝。

瞅瞅人家这名字:仁孝!

在李乾顺眼里,这才是要给自己养老尽孝,能传承西夏王位的儿子!

所以李仁爱岂能不忧愤,岂能不想尽办法帮帮大辽。

李乾顺被吵吵的烦躁,便将李仁爱给囚了。

眼看自己儿子受罪,当母亲于心不忍,便也自甘陪儿受苦,搬出王宫,来到这避暑宫坐了两年冷板凳。

西夏皇帝李乾顺一开始的想法是,若辽亡了,大宋也被金国吞了,那这对母子就没有留着的必要了,到时候对外讲个符合儒家教化的故事,史书一记,也算给这对母子留个身后名。

而金国高层那边,无论信不信这个故事,都会觉得他李乾顺是在交投名状。

如此一来,这个小弟可以继续当。

只要给好处,给谁当不是当呢?

可就在他准备对这对母子下手时,姚平仲来了。

还带来了一个消息:完颜宗望牟驼岗被围,大宋完全不叼什么金国,不仅如此,还要给耶律大石借道,夹击金军。

李乾顺这才继续留着这对母子,静观时局变化。

之后发生的事,就更让李乾顺懵圈了。

同为辽国公主的耶律余里衍挂帅,硬刚完颜宗望,还杀了前锋大将。

非但如此,还与大宋官家姐妹相称,在开封城里混的风生水起。

这还怎么下手?

万一哪天大宋助耶律余里衍复国,耶律余里衍查察宗室时,一想起自己还有个同族姐姐在西夏当皇后……

这故事还怎么编?

接到大宋国书的李乾顺与群臣一商议,这份子钱得随啊。

摧枯拉朽干翻辽国的大金,两年不到都被大宋直捣会宁府了,就连在西夏可以用来吓唬小孩哭闹的完颜娄室都在开封城下跪了,惹不起!

“陛下,此番入宋贺礼的使臣,只能是晋王了,其他人不够格啊。”

殿内,有大臣奏道。

李乾顺点点头:“那是自然,金国二太子完颜宗望都去贺礼,咱们自然不能轻待,只是……大宋国书上还邀皇族儿女前去,谁去?”

殿内鸦雀无声。

李乾顺耕种不亲。

除了太子李仁爱,就是二皇子李仁孝了。

可如今李仁孝还是个不满三岁的娃儿……

“陛下,随国书一起来的那封信,是写给谁的?”晋王李察哥问道。

“这是家书!朕亲自去送吧!”李乾顺起身,指了指李察哥:“晋王,你们商议商议,看需要备什么礼数。”

避暑宫,位于西夏王宫西侧十余里。

这一路去往,李乾顺已经想好了说辞。

避暑宫最后面的一间偏殿,李乾顺眼含热泪,疾步奔入,边走边嚎:“皇后,皇后呐!这两年,是朕委屈你了!”

正在案前做女红的耶律南仙一愣,随后缓缓起身,本想朝着李乾顺施礼问安,可这手里的活计刚刚放下,还未来得及躬身,就被李乾顺一把搂入怀中:“南仙,朕想你呐!”

耶律南仙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仅仅半瞬后,便深情款款地抬起头:“陛下,这两年我替陛下把太子照顾的很好。”

李乾顺这才抹了抹眼泪,看向了一旁躬身的太子李仁爱:“儿啊,为父之所以如此,是在磨练你的心性,咱西夏国小民弱,耍不得性子。当年不是为父不救耶律家,而是静待时变。”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在避暑宫闲庭信步,李乾顺将这两年之事娓娓道来。

“当大宋姚平仲来见朕时,朕便知道机会来了,二话不说就给耶律大石让了道。”

“父皇,耶律大石可曾报了国仇?”太子李仁爱有些激动。

“咳咳……虽败犹荣。”

李仁爱一愣:“败了?那金贼……”

“已经今非昔比,完颜宗翰、完颜娄室、完颜银术可等大将全在大宋开封城下陨落,而且大宋出奇兵,直攻会宁府……”

“金国亡了?”

“那倒没有,不过现在已成大宋附庸,当年之势早已荡然无存。”李乾顺抚须笑道。

李仁爱蹙眉:“那咱们西夏与大宋征战多年,积怨已久,如何是好?”

李乾顺哈哈笑着拍了拍李仁爱的肩膀:“那是过去了,现在你姨娘耶律余里衍,在大宋那边可是个人物哪,听说还拿了大宋国姓,有这样的血缘之情,我西夏与大宋,那不就是亲戚嘛,哪还有什么积怨?”

说着,李乾顺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捧在手里交给了耶律南仙:“皇后,这封信,就是耶律余里衍写给你的,难得啊,如今辽国皇室,也就只剩你们姐妹了,以后要多走动走动。”

等把耶律南仙和太子重新接回王宫,趁着换洗收拾的空闲,李乾顺又去了一趟曹妃宫:“这次去大宋尽贺礼,就让仁爱去,朕这都是在为你们母子考虑,与大宋是敌是友,还得再看看呐。”

曹妃感激涕零。

她一个妇道人家,不知大宋如何。

但她知道,一个能把金人按在地上摩擦的人,那一定是要比金人更可怖的存在。

离这样的人,远点就好,还是家里安全!

……

……

龙德宫,那对活宝父子站的端端正正,小手尴尬地在袖袍里摩挲。

看着赵福金双手背负,在殿内四下打量,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福金呐,你平日操劳国事如此繁忙,就不必来看爹爹了。”道君皇帝忍不住开口道。

“就是就是,妹妹你忙你的,我陪着爹就行,呵呵,呵呵呵……”偪王也跟在一旁傻笑附和。

赵福金没有理他们,转了一圈后,自顾自地坐到了桌案前,点了点桌子:“知道错了吗?”

父子俩一愣,面面相觑。

随后偪王扑通一声跪倒,嚎啕大哭:“妹妹啊,那件事跟我可没一点关系的,真的是冤枉我了!”

“嗯?”赵福金语调一扬,低头看了看偪王:“那朕就再让你住半年继续反思反思?”

偪王嚎声一收:“知道错了!知道错了!”

“错哪了?”

“错……错在不该跟着爹爹瞎胡闹,妹妹啊,哥哥我发誓,以后再也不来龙德宫了,求求妹妹你让我回府吧,再不回去,朱琏她就得跟我和离了……”

赵福金一脸惊诧地看了看跪在身前的偪王,又一脸惊诧地看向站在一旁的道君皇帝:“爹?您瞅瞅您这儿子,说的是人话吗?以后不来龙德宫了,不尽孝了?大逆不道啊!”

原本就被偪王这番话气的吹胡子瞪眼的道君皇帝,一听赵福金如此说,便也不必再压抑心中怒火,一脚就踹到了偪王肩膀:“打死你个龟孙!有了媳妇忘了爹啊?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一边责骂偪王,还不忘拍拍赵福金的马匹:“当年要不是你妹妹高瞻远瞩,替朕接下祖宗江山,这江山要是交到你手上,现在我老赵家怕是一团乱啊。”

嗯……何止一团乱,简直就是团灭啊!

赵福金看着这爷俩互相伤害的差不多了,这才抬抬手:“好了。朕这次来呢,有三件事要给爹爹说。”

听赵福金开口,这爷俩才消停了下来。

道君皇帝讪笑道:“朕知道,嬛嬛大婚之事对吧。”

赵福金点点头:“嗯,嬛嬛与高宠成亲,司天监选定的日子是五月十五,朕本想下旨赐婚,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父母在,不应僭越,下旨赐婚一事,还得爹爹来。”

道君皇帝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爹爹前些日子见那高宠,就觉得喜欢的不得了,年轻有为,战功赫赫,尤其是这孩子……这孩子……品性纯良,一表人才,说话又好听,配上嬛嬛,也算是良缘。”

“嗯,只是这俩孩子之间因为张浚,发生了一点误会,误会虽然已经搞清楚了,但是高宠的母亲面子上挂不住。”

赵福金顿了顿笑道:“这等事,朕又不好意思出面调解,还得有劳爹爹了。”

道君皇帝一听,想起民间婚事之中,亲家之间为了一些事,也免得不一些小摩擦,一般都是由媒人从中斡旋。

为何不找紫衣媒人,要找自己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但是即便如此,道君皇帝也不敢推脱,只能应了下来。

“这第二件事呢,是朕已经给金国、西夏、大理都去了国书,邀他们派使臣前来开封观礼,顺便讲好大宋故事,弘扬大宋文化。大理国那边回国书了,希望能见一见爹爹您。”

“见朕?”道君皇帝一脸茫然。

心想自己在位数十年,与大理国也就是泛泛之交,井水不犯河水,为何要见自己?

“害,爹爹的书画,名扬天下啊,不仅仅是在当下,就算再过个千年万年,也是受人称道的,既然要弘扬大宋文化,爹爹您可就是我大宋的文化标杆,人家想要见见您,也属正常。”

赵福金一番话,让道君皇帝心里美滋滋的,说到书画,道君皇帝那是相当自信。

要不是误入歧途当了个皇帝。

赵佶这个名字,那可是要在中华文化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

“那就全听女儿安排,需要爹提前准备什么,你就随时给爹说,对了,只见朕吗?”

赵福金摇摇头:“那也不是,还有诗词大家。”

道君皇帝哦了一声:“哦,李邦彦啊。”

赵福金一愣,旋即嫌弃道:“他?他便算了,淫词艳曲哪能上的了台面!”

道君皇帝心想也是,弘扬大宋文化,李邦彦确实上不了台面:“哎,可惜另一个邦彦过世多年……”

不等道君皇帝说完,赵福金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瞬间换了一副吃瓜的表情,侧了侧身子问道:“爹,‘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真是周邦彦听床后爬出来写的吗?”

道君皇帝:……

“咳咳,那诗词大家的事,福金准备怎么办?”道君皇帝的神色已经出卖了自己。

赵福金笑的豪气:“哈哈哈,风流如爹啊。词人嘛,朕已经通知青州,让他们把千古第一才女给朕护来开封。”

“千古第一才女?”道君皇帝目瞪口呆:“何人?朕为何不知?”

“哦……李清照!”

“李格非之女?”

赵福金点点头:“爹肯定听过吧?”

“何止听过!此女善喷人!”

赵福金哈哈大笑,殿内氛围突然就便的轻松起来:“爹,还有一事,需要您画幅图,朕准备送给各国来使当国礼。”

“画鹤?”

“不!画这个!”

赵福金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张收稿递给了道君皇帝。

道君皇帝展开一看,眉头一蹙,尴尬笑道:“福金呐,你着是何画法?”

赵福金瞥了瞥嘴:“欣赏不来?”

画作品评四品:神、妙、能、逸。

道君皇帝就算想拍马屁也不知道如何品评了。

“呵,朕这画,早就跳脱四品了。”赵福金轻笑。

“哦?除了神、妙、能、逸四品外,难道还有它品?”道君皇帝好奇。

赵福金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漫……”

话还没说完,道君皇帝立马接话:“漫品?”

“啊?爹爹你在说甚?”

“妙啊!漫者,纵横流漫,无正方圆,恰如此画之笔法;漫者,如四溢之流水,风掠之云海,不拘不束,洒脱悠然,恰如此画之意境。这样的画作,称为漫品,实乃……”

看着道君皇帝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赵福金都有些不好意思:“爹,咱能别硬夸吗?这玩意叫漫画,我学艺不精,画的丑。”

“漫画?福金你这是师从何人啊?”

“emmmm……鸟山明!”

“你可莫要骗爹爹,《百家姓》里有姓乌的,可没有姓鸟的!”

赵福金被道君皇帝逗乐了,指着手稿说道:“爹,你就用你的手法,把这幅图画出来就好,多画几张!”

道君皇帝叹道:“此画,也不像是鹤啊?”

“本来就不是鹤,这是雄鸡图!朕准备连画作带新的堪舆图当国礼送之,具体您就别问了,画好后,您就可以出宫了。”

等赵福金离开后,挨了一顿打的偪王试图找回点面子:“爹,妹妹让你画鸡?这有点不雅了吧?”

“啪!”一个巴掌又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偪王脸色:“滚一边去,别打扰朕作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