硅藻泥面膜的大卖,对于大宋财政来说,目前还只是杯水车薪。
但赵福金觉得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赵福金觉得走对了路。
像茶盐酒这样的朝廷专营,普通人即便想投资,也是困难重重,没点人脉关系,根本就没办法拿到商引,而现在想要废除专营,显然也不现实。
这其中牵扯的利益太多,而且一段时间里,会给朝廷收入造成不小的损失。
所以赵福金不能妄动。
但很早之前,就定下的鼓励普通人经商以增加商税比例的政策还得推进。
经商,说简单点就是商家提供商品和服务,赚取利润,朝廷再从中征收商税,再将税收取之于民而用之于民,形成一个良性闭环,生生不息。
所以经商的根本,还是商品和服务。
没有商品,或者说没有百姓喜闻乐见的商品,经商便无从谈起。
再看如今的大宋,消费市场还是足够大的,毕竟这么多年,大宋在藏富于民这件事上,遥遥领先。
关于大宋藏富于民的这个说法,后世争论颇多。
有学者认为根本就是胡说八道,占据大宋人口八成的底层农民,生活并不富裕,还得负担沉重的土地赋税,温饱尚可,富裕谈不上。大宋的富裕只是开封、太原、杭州等大型城市的繁华富庶,与底层农民无关。
而赵福金赞同的,是另一种说法。
大规模的城市化,必然导致市民这个新兴阶层的兴起,而这个新兴阶层,虽然在人口占比上不大,但是他们才是先进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代表,他们的富庶,才是大宋富庶。
即便在后世,也是同一种逻辑。
显然不能拿极度不发达地区的情况来代表一个朝廷的真实情况。
大宋现在要向后世学习的,是利用好朝廷这只有型的手,来分配调节。
所以,赵福金论断,大宋现在的商事问题,不是消费需求的问题,而是能满足市民阶层消费需求的商品太少了,导致这些藏在市民阶层的财富根本流通不起来。
没有流通,哪来的商业?
没有流通,谈什么发展?
所以宋科院这次的硅藻泥面膜,虽然也没给朝廷赚多少钱,但是成功地创造了一个全新的需求,而且这样的需求是持续的、高频的,用不了多久,必然会发展出一条全新的商业链。
这才叫朝廷搭台,百姓唱戏。
“之后呢,香皂也可以推出,反正都是火器生产的副产品,又不费事。而且这些东西,朝廷不搞专营,只要是有商人愿意买卖,就允许他们进货。”
垂拱殿内,赵福金心情大好。
“官家,那要是这些商人私自生产,不向朝廷进货呢。若是不设专营,怕是不妥?”蔡鞗问道。
赵福金轻笑着看向蔡鞗,淡淡说道:“蔡统制,你想问题的方向不对,你跟你爹一样,都是商人思维。”
蔡鞗不解,朝廷不就是个大号的商家嘛,不像商人一样思考,还怎么给朝廷赚钱?
蔡鞗的疑惑,也是殿内众人的疑惑。
“诸位相公,有些话,朕老早就想与你们讲讲,可一直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借着今日之事,朕便与你们聊聊。”赵福金站起身来,款款走下御阶。
“商人要逐利,朝廷也要逐利,但是逐利的手段和目的,都是不一样的。”
“商人逐利的手段,是低买高卖,赚取差价,而朝廷逐利最大的手段,就是税收。”
“商人逐利的目的是为了改善生活,而朝廷逐利的目的是外御强敌、内兴民生。”
赵福金来到群臣中间,笑着看向李纲:“李相公,若朝廷用了商人的手段逐利,这是不是就叫与民争利了?”
李纲躬身:“官家所言极是,除了极少的商货外,朝廷不应去做商户之事。”
赵福金点点头:“祖宗之法都说了,咱大宋不能与民争利。所以人家要是能私自制作面膜,那就随人家去了,只要物美价廉,有何不可?蔡鞗,若是你要私自制作面膜,你当如何?”
蔡鞗连连摆手:“臣没有这个心思。”
“假设!”
“那臣势必要租建工坊,采购原料,雇佣伙计,之后要么自己开店售卖,要么卖给开店的商家。”不愧是蔡家人,几句话就把所有流程说完。
赵福金笑道:“还缺了点什么?”
蔡鞗想了半天,似乎什么都不缺了啊?
“纳税!”赵福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赚了钱,朝廷自然是要收取商税的。”
蔡鞗尴尬笑道:“那是自然。”
赵福金又看向众人:“无论是租工坊还是建工坊,得花钱吧?开封城里的这些土木匠人,赚钱了吧?采购原料,你得去两浙路搬运硅藻土,两浙路上的百姓赚钱了吧?给你运输的漕运,赚钱了吧?你得雇佣伙计,他们也赚钱了吧?”
“可他们赚钱,与朝廷何干?难道他们赚的钱也要给朝廷纳税?”殿内有人问道。
个人所得税这玩意,现在还没有征收的条件。
“那倒是不必,但他们赚了钱后,衣食住行哪个不得去商家购买,商家赚钱了,商税自然也就高了,至于如何判断商户收入,李邦彦你得好好想想。”
李邦彦躬身道:“这个官家放心,臣已有了想法。”
听赵福金讲完,众人似乎也明白了此中的逻辑,就是民富国富,民弱国弱,这样一来,倒是很合理。
至少朝廷和百姓,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银钱司呢,思路又要不同,你们要引领投资,你之前投了《大宋日报》,赚钱了,现在又投资了面膜,也能赚钱了,那下次能不能带上民间有闲钱的大门大户?等他们也尝到了投资的甜头,自己是不是也能学着去投资一些商户?”
“这样做是为何?”
“促进民间商事繁荣,比如朕有一个好生意,但是没钱生产,没钱开店,要有大户人家愿意给钱助朕,朕赚钱之后再给人家分红利,这事不就成了吗?”
李邦彦问道:“那若赔钱了呢?”
赵福金指了指蔡鞗笑道:“你问他,银钱司投资了开封城八十里城墙的翻修,不就赔的一分不剩吗?”
“这不一样,银钱司也不敢问官家要账啊。”蔡鞗苦笑。
“要账?”赵福金一脸嫌弃:“投资的钱,不属欠账,既然是投资那便得利润共享,风险共担。赔了那便是赔了,不存在什么欠账。”
殿内众人面面相觑,没有资本运作意识的众人觉得,这不就是纯纯的耍赖嘛!
赵福金知道现在还不是科普这种玩法的时候,还得循序渐进,让资本意识慢慢觉醒,而现在需要的是,先让这些人尝点投资的甜头。
“三公主前些日子跟朕聊了,她有个想法,朕觉得不错,应该能赚不少钱,朕已经用自己的钱投了一些,诸位相公要是有兴趣,朝议后也可以去找找三公主。”
赵福金话音刚落,李纲就出列道:“臣有奏!”
赵福金摆了摆手:“我知道李相要说什么,朕可不是与民争利,三公主要做的商事,别说大宋了,就是这全天下也没哪个百姓做的,不存在争利。”
李纲一愣,旋即说道:“臣要说的是,祖法有言,在朝为官不可从商。”
赵福金笑道:“那你可知祖法为何如此?”
李纲又是一愣,他本想说杜绝与民争利,但是官家刚也说了,不存在。
“那朕告诉你,祖法是怕你们从商了,心思都操在了买卖上,耽误了朝事,又怕你们滥用职权,谋取私利。所以才有此法。”赵福金摊了摊手:“但现在不同啊,三公主并无官职在身,而投资她的生意,只是给钱又不去给她干活,也不会误了朝事。既如此,有何不可?”
李纲无言以对。
一直未说话的张浚第一个站出来:“既然是官家都看好的生意,臣愿投。”
李邦彦猛地回过神:“卧槽,比我还快?”
李邦彦也赶紧出列:“臣也……”
“行了!”赵福金摆摆手:“朕不是让你们借此表忠,更不是朝廷摊派,朕只是告诉你们有这么一件事,具体去找三公主聊吧。”
两人悻悻地退了回去。
“官家,说到商事,臣也有一事要奏。”开封府尹司马朴出列:“这段时间,黑市上售卖面膜,售价是胭脂铺的五倍,可要办案?”
赵福金问道:“《宋刑统》有罚没依据?”
司马朴摇摇头:“那倒是没有。”
“既然没有,那便由他们去,让他们现在囤吧,等宋科院产量一上来,市场教他们做人。”赵福金心想,南宋时才出台的规范商事的法令《庆元条法事类》应该早些出台了。
既然现阶段以提振商事,增收赋税为主,那规范性的法令,还是要尽快配套起来,而这等严谨之事,交给李纲准没错。
朝事结束前,赵福金再次叮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朝廷诸事都要以提振商事为本,诸位相公多费心了。”
……
……
午后,张浚是第一个拜见耶律余里衍的,为了避免生分尴尬,张浚还专门拉着高宠一起前往。
经过了上次高宠认小姨的那件事后,高宠本来对张浚已经好感全无,觉得这家伙比李邦彦还会见风使舵,不能深交。
但张浚是真会来事,一张嘴又能说会道。
绕开高宠直接跟高老夫人攀上关系,而且老太太对张浚的聪明伶俐很是喜欢,再想想自己这个铁憨憨儿子,老夫人自然希望高宠能跟着张浚多多来往,多向人家学习。
甚至还要让高宠和张浚结为异姓兄弟。
高宠很是拒绝:“我可不敢要这样的兄弟,搞不好哪天就被卖了!”
高老夫人叹道:“你看看人家岳鹏举,与右相李邦彦不也是异姓兄弟,两人在朝上也能相互帮衬不是,你要听娘的话,娘可都是为你好。娘看人从来就没错过,张浚之后的前途不可限量,绝不在李邦彦之下。”
“关儿何事?儿现在又有金妈,又有小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要靠他?”高宠一脸傲娇。
高老夫人一巴掌就呼在了高宠后脑勺:“不懂事!皇亲是能乱认的吗?那都是官家看你憨傻,不愿与你计较,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如此这般,高宠还是顺了母亲的心意,心不甘情不愿地与张浚拜了个把子。
既然拜了把子,面子上总还是要过去。
这才被张浚拽着去见耶律余里衍。
耶律余里衍和高宠那是过命的交情,当初逃离会宁府,可是高宠一路护送到了大宋国境,所以高宠一进明仁宫偏殿就嚷嚷:“三公主,讨杯茶喝。”
耶律余里衍掀开珠帘走了出来,看见高宠就忍不住想笑:“高宠,听说你又认了个小姨?”
高宠哈哈笑道:“被逼无奈,我给你说,我可不是怕挨打,我就是见小姨生的俊俏。”
“那你也把我认个大姨呗,我可比官家大。”耶律余里衍打趣道。
高宠一口热茶喷了出来:“还认?不认了,不认了!免得让那些多嘴的人,说我攀龙附凤,说正事,我这兄弟,找三公主你有事。”
高宠把茶碗一放,指了指躬身站在一旁的张浚:“就他,张浚张太尉,现在在李邦彦手下干事。”
高宠又凑到耶律余里衍耳边悄声说道:“你可小心点,比李邦彦还精明。”
说罢,高宠摆摆手:“好了,你们聊,我去院子里看看芭蕉去。”
等高宠离去,张浚躬身施礼:“三公主,下官这次来呢,是因为官家说您有个生意……”
耶律余里衍脸一红:“张太尉,这生意你怕是做不来,都是女人的生意。”
张浚讪笑道:“三公主应该听说了,面膜的生意,就是下官出的主意,女人的生意,下官不但能做,而且做的不错。”
耶律余里衍红着脸思忖片刻:“张太尉可有婚配?”
张浚一听,心里琢磨着:“为何有此一问?莫不是……不是来谈生意的吗?”
再抬头一看,耶律余里衍双颊绯红,眉眼低垂,张浚心中又是一惊,迅速盘算起来:“不妥吧?虽说三公主生的也算像貌气质俱佳,但这年龄上……年纪倒也不算大事,可完颜宗望的女人,我要是从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现在的完颜宗望不过尔尔……”
“张太尉?张太尉?”
张浚回过神来,脱口而出:“下官愿意!”
耶律余里衍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张浚,心想高宠说他比李邦彦精明,可这人的反应,明明就像个憨憨:“我问的是,张太尉可有婚配?”
“尚无婚配。”
“哦,那便更不行了,这生意是真不适合张太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