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已经持续了几个小时。
女神官只能不得已地重新点亮治愈术,在温暖的柔和白光中感觉变扭地看着那些爪、牙留下的伤口被强行合拢,兴许是萨利安学派本身对于这个神术‘讳莫至深’,也有可能是她在刚好讲到这门神术原理的时候不小心打了个盹。
塞莉希早已经忘记了这神术消耗的是周围的以太还是身体恢复的潜力……
啊啊,想起来了。
是以太。
战士系的回复技能才是强行靠着身体的潜力加速伤口的恢复速度的,所以战士职业中的回复技能项目从始至终都只有孤零零的一个,而不想【治愈术】这样在不断地探索与修正中发展成了成熟的技能树。
那么,我这可怜的恢复效果,大约也是因为魔力不足吧?
她挠挠胳膊,不慎抠掉了那层刚刚才在伤口表层生出的新痂。
这是治愈术中本不该出现的残次证明。
但它的出现,恰恰也说明了女神官现在的情况多少有些不容乐观。
割下一片火腿塞进嘴里,塞莉希不敢吃的太多,不然在战斗中闹肚子了可就尴尬了,但她已经战斗了太久,长久到日光运作的轨迹已经在她的世界中留下了一条伤痛的黑斑,她几乎是盯着太阳落下的。
此刻月光倾泻,她才终于得了闲。
本应到达的森林救火队没有到来,楚楠也一直没有来。
你是死了吗?
她麻木地抠掉陷进手杖缝隙间的凝结血污,不知道来自于身体何处的组织已经在这钝头手杖的顶端干结成了一块不规则的粗硬‘锤头星’,它地存在破坏了手杖本身完美的重量平衡,砸得她腰酸背痛。
她已经有些麻木了——我前面用过这个词吗?
塞莉希敲敲脑袋,她已经有点麻木了。
“【点火】。”女神官打了个响指。
以太的星火立刻在这早早清理完成的空旷场地边聚集,幽暗而梦幻的银沙与阴影之间凭空添出金橘的亮色,接着便是噼啪的爆裂声,尸骨的焦臭,那么多可以用作交易的河狸、超坏獭皮毛,还有几座没有变身完成的换皮者肉躯都被烈火烹出黑烟。
那几乎凝结成块的污秽烟尘沉重地砸穿林冠,携着光与热在这入夜的森林中升起一支突兀而引人注目的信号灯。
十几公里外的驿站小镇也能看到这丛求救篝火。
塞莉希聊赖地抠着杖头的‘星锤’,有什么东西刺进了她的指甲缝,女神官立刻唾出一句粗野的怒骂,那是一句很难用通用语描述的肮脏方言,大致意义只能笼统地用生殖器和这些换皮者、勤劳河狸、超坏獭的家庭女性成员来简单概括。
啧啧,嘴巴臭臭哦,塞莉希小姐。
她其实很早就能够选择离开。
即便是这些悍不畏死的野兽也会权衡利弊,在目睹那些脑壳豁开,脊椎断裂的先驱惨相之后,哪怕只是考虑到种群存续,这些恶兽还是会在落下蹄爪发起扑击前做出最基本的利益考量。
它们数次选择退避,重新躲藏在阴影与灌木中观察着女神官的形象,隐秘地呼吸着她疲倦的汗臭和伤口间漏出的鲜血芬芳,等待着一击致命的可靠时机——女神官不是没有给它们这样的机会。
她身体各处只是勉强结痂的血迹和神官袍上堪称香艳的破口便是为这些松懈留下的最好辩护材料。
但她最终还是活了下来,用空闲时挥洒的技能点数权衡利弊,迅速点出最适合当前情况的救命招式,一级【治愈术】,两级【奥法守卫】,四级【幸运】。
“神皇在上。”她低声祈祷。
她也分不清到底是幸运让她撑到了现在,还是人类之主不经意间也将视线垂向了这从小到大其实没有虔诚过几次的女神官,塞莉希上一次这么真心实意地感谢、向神皇祈福还是去年从圣殿学院毕业前笔试测验和分配工作前的阶段。
她本来希望能够留在圣殿本土工作的。
做个萨利安派内部的爆炸狂,怎么也比做个冒险者舒服吧?
啊不行,脑袋开始混乱了。
四周的浓烟已经吞没了她的全部视野,是因为缺氧吗?还是因为身体的疲倦已经到达了极限?
她站在焦黑爆裂的树木、尸骨环绕间,整个鼻腔与脑仁已经被升腾的烈火与黑烟闷烧成了烟熏风味。
“你还活着吗?楚楠?”她轻声问。
她其实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那家伙还活着,他肯定还活着,他现在一定只是在某处战斗吧,等他看到这团火就会过来了。
塞莉希拍拍酸痛的双腿,撑着手杖在地上坐下,靠近地面的温暖空气冲进肺部,她松了口气。
“快来啊,楚楠。”
——
旋转的哈吉獭在空中生生中断了另一只超坏獭飞向天空的梦想,冒险者轻巧地抬脚踩住这长条形的小出生,流畅地转身用临时aibo下端仍然没有脱落的半截超坏獭砸落一只从树梢落在自己脑袋上的孽障。
接着便是踢踏舞般两记灵动的舞踏,将那两只不慎被击落的超坏獭化作破碎的‘舞獭’。
远方森林中响起的爆裂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一道凶猛的火柱正在森林中嘶吼、咆哮,那一定是塞莉希为他发出的信号——她没事吗?
太好了。
我得尽快过去。
但这边的情况是实在有些容不得他放松。
楚楠闭上眼睛,静静看着那张在他脑袋里旋转、翻滚的三维扫描,几十分钟的战斗已经让他学会了处理真实与虚幻,立于这两者之间的巨大高墙——其实也不尽然,毕竟这内外的世界所发生的事情都是真实且同时存在的。
只是悬浮于五感之上的超然让他得以通过这种类似于第三人称的视角在自己的内部观察这外部的世界。
之前的几波交锋已经证明,在这幽暗的夜幕里,也许闭上眼睛反而比睁开眼睛还要看得更清楚。
“老子闭上眼睛都能把你们杀光。”
这其实是做不到的。
抬手打落另一只扑袭的超坏獭,这出生自以为轻手轻脚地攀到了冒险者头顶的指头,瞄准了他已经被‘发胶’定型的脑袋,却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在进入【探知】范围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冒险者完全差距——
范围。
是的。
范围。
这就是【探知】技能仅有的几个弱点,它无法让使用者看清使用了【气息遮蔽】,【隐身】类技能的目标,也许周遭树丛灌木的动向能够让冒险者勉强察觉,可如果处于空旷平坦的城市内,那这探查的基底也会所剩无几。
另一个比较明显的弱点,就是范围。
楚楠先生的【探知】技能还没有专门升过级,在今天之前,他也没有能够把握更大区域的自信,所以在这虚幻的地图外的光景依旧是一片漆黑,事实上他已经犯下过类似的错误了。
因为太过专注于这幅内部的景色,他直到一头换皮者完成变形之后才发现自己犯下了怎样致命的失误。
冒险者脸上的伤口和隐隐作痛的颈部就是那疏忽留下的惨痛教训。
那换皮者毫无保留地从灌木中扑出,趁着楚楠先生同时对付三只超坏獭地时候从后面扑向了他,那一瞬间冒险者几乎以为自己的脊椎就要被那可怖的冲击折断,但是神皇保佑,他居然在收到冲击之后的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
波杜瓦铁匠坊出品的可靠奥法锁甲为他第一时间规避开了那利爪下的开放伤口,这给了他在冲击力下旋转身体的念头——
只可惜这念头最终也只是念头,那爆发而至的数百公斤将楚楠先生如一张纸片般牢牢束缚在了那换皮者的头顶,它骨板构成的巨角在冲击将至的瞬间选择了下潜,换皮者以自己的战斗经验和保护自己颈椎的目的将力量瞄准了冒险者的腰椎。
恰恰是这个选择没有让它能第一时间终结战斗,那墙壁般厚重的巨角非常幸运地没有直接命中他的头部,不然冒险者现在已经是一具头壳破裂的残破尸体了,只留着飞溅的脑浆能留给这周遭的野兽作些许食兴的甜美欢愉。
他在失神剧痛的瞬间扬起的手臂为冒险者故事的存续留下了一划精妙的伏笔,握在那手中的正是他选择战斗时从树梢撅下的临时aibo,五感之上的超凡感知,或者说本能让冒险者做出了最精准,也最正确的攻击选择。
他将整根树枝直直地插进了那换皮者的眼洞,那巨大的怪物立刻做出了躲闪,可那尖锐的枝头已经整根没进了它可怖的面部,温暖湿滑的鲜血让冒险者居然一时间没有抓稳树枝肿胀的表皮,好在下端连结的超坏獭给为坠落的楚楠先生提供了最后的支点。
拉扯的力量顺着刺入那换皮者头骨的杠杆引发了更加可怕的结果,这巨大沉重的怪物癫狂地昂首咆哮,粘液、鼻涕、鲜血混合物顺着它的眼眶、鼻腔、血盆大口直直喷湿了冒险者的全身,它一爪拍落了顺着运动轨迹在空中乱甩的楚楠。
这下楚楠先生知道那些超坏獭临终前是什么感受了。
可换皮者已经没有力量给他最后一击了,那支留在它头壳里的灾厄杠杆在另一端力量的作用下搅碎了换皮者柔嫩的大脑,之后的追击又顺势搅碎了它脑袋中的其他什么重要器官,最后凶狠的抛打其实已经不再出自于理智或是什么控制了。
换皮者咆哮着、抽搐着、抓挠着自己的头部,它多想把那根刺入自己眼眶的树枝拔出来,可它的前肢居然擅自发生了变形,肌肉遒劲,毛皮丰润的巨爪在挥舞,撕扯自己面部的过程中变得越来越短,一只居然变成了人类婴儿的模样,另一只则收缩地更加严重,变成了一只可爱的,超坏獭的小爪子。
这邪恶又雄伟的换皮者怪异而混乱地迎来了自己的死亡。
它在生命的最后阶段经历了可怕的变形,无数只眼睛,无数只手,无数种形态同时从它身上出现又消失。
这简直像是一幕克系风格的AI视觉作品。
楚楠还想好好检查一下这怪物的尸体,可惜周围的超坏獭和其他正在变形的换皮者并不给他这个机会,他只能急急地拔出临时aibo,将更多的鲜血泼洒在自己已经湿透、干硬的甲衣上。
直到现在。
直到那火焰滔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