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年没离开过海棠苑,与温枕说了半宿的话,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就听到外头响起一阵说话声。
顾珺从院子过来时就碰见一个穿着十分不讲究的老头,甚至可以用顾珺的话来说,简直就是不修边幅,十分邋遢。
见他陌生,顾珺也停住了脚,拦着那老头便道:“你是何人,我怎么没见过你?”
那老头倒是一脸倨傲,也没准备回顾珺的话便要继续往里走,可顾珺不肯让他过去,直言道:“侯府内岂是你能进来就能进来的,若不说实话,本郡主定不会放你进去。”
见状,老头也停下了步子,看了顾珺几眼便笑了,“我当是哪个小娃娃有胆量拦着我,原来是郡主。”
“你认识我?”顾珺有点意外,但拦着的手却没放下来。
那老头道:“我当初来京都城的时候,你还是个小不点儿,连门牙都缺了一颗呢,如今倒是有老夫高了。”
说完,那老头还不忘又笑了几声。
顾珺收回手,嘴里蠕动了几下,这才一脸惊讶道:“你是费神医?”
虽说幼时她确实同兄长他们见过费神医一次,可距今也是许多年前的事了,记忆中的那张温柔慈爱的脸早已随着时间模糊。
唯一促使她想得起来的,便是老头那一身的“破衣烂衫”。
如今再见面是意料之中,但也着实让顾珺诧异了一把。
那老头呵呵一笑,“小阿枕都叫我费阿爹,你这小娃娃却叫我什么费神医,不知这‘神医’二字的称号是从何而来啊?”
顾珺轻轻蹙起眉,“兄长叫你费神医,阮姐姐也叫你费神医,你可不就是神医吗?”
这话一说完,那老头就更乐了,他有意反驳道:“你这个小娃娃都没看过我治病救人,哪就这般轻易的相信别人的话呢。”
“兄长和阮姐姐都说你是,我自然便信了。”顾珺小声应道。
顿了顿,她又想起兄长也去了悬龙谷,可这会儿费神医都到了,却没看见兄长的人影,便忍不住朝费神医的身后看了看。
但老头却打断她,“小娃娃,别看了,你兄长和那护卫骑的马在中途给累死了,从悬龙谷到城门口那一段路人烟稀少,你兄长怕是得到城门口才能骑上一匹马了。”
这三日,马都给累死了?!
顾珺眼底的疑惑还没散,腕子就被那老头拉住了往里走,还同她道:“小娃娃,你快说说,我那小阿枕到底怎么了?”
顾珺承认他看着精神抖擞,却没想到脚下也似生了风般的快,拉着她好像还没走几步呢,便已经到了海棠苑的门口。
阮卿在里头也早已听到了动静,刚一出来,就看见一个老头拉着顾珺往里冲。
那老头举止间很不拘谨,虽须发半白,身形偏瘦,但步履矫健,行走间衣袂飘然,隐隐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神采。
阮卿一顿,上前询问道:“可是温姐姐的师傅费神医?”
姑娘眸子很亮,正眼里带着些希冀的一瞬不错盯着他。
须臾,便听到那老头爽朗一笑,看了看身旁的小郡主一眼,道:“看来老夫这‘神医’的名号果真是从你们这儿传出来的。”
阮卿闻言,一双桃花眼弯成了月牙儿,隐约的似有泪水如泉涌。
她让开道来,做了个请的姿势,“温姐姐中毒,我们曾请过宫里最信得过的太医,但仍是没查出来,眼看解毒迫在眉睫,我们这才不得不请您过来。”
她又道:“温姐姐中毒后吐过一次血,再后来便一直睡着没有醒过来了,我们最初熬煮的米粥她还能吃些,可到昨晚,连灌进去的水都被她吐了出来。”
将老头请进屋内,她便立刻将椅子放好,又让浣玉出去打了些热水进来。
而老头自进来,就早已注意到了这屋中的裴景年。
虽着一身空青色云纹长袍端坐在那,但神情凛然,一张脸苍白又俊美,初初抬眼看向他时,眉宇间的温柔似乎便多了些。
还不等他开口,便听到那俊朗的少年道:“老先生可是阿枕的师傅费神医?”
裴景年眉眼微皱,可因生了一副清雅的君子相,又因为在海棠苑熬了一晚,眼下已略有乌青,所以此刻看起来竟有种让人想要怜香惜玉的感觉。
眼前这少年虽看着身体弱了些,可配他那个小阿枕还是可以的。
老头心里暗暗揣测,却不知两人早已互通情愫,心意相许。
他啧啧一声,十分计较裴景年口中唤的“费神医”,坐在榻边的椅子上便直言道:“小阿枕一直叫老夫费阿爹,我看,不如你也改口吧。”
说完,他似乎能察觉到身侧的少年在打量他,下意识便问道:“怎么,嫌费阿爹不好听?”
裴景年摇头还没说话,就听到他自顾自回忆起来,“小阿枕可怜哪,几岁的孩子就经历了一场家破人亡的变故,爹没了,娘也离开了她,若不是当初有人收留,那么小的娃娃怕是要讨饭为生。”
说到此,他叹了口气,盯着温枕语重心长道:“小阿枕跟在我的身边学医是她的选择,可我这个老头子却觉得高兴。”
“谷里都是些男娃娃,个个都是些不省心的,可唯独我的小阿枕,就是与他们不一样,舍得吃苦,舍得花时间背书,甚至还陪我炼丹。”
“十二岁生辰那年,小阿枕在山谷里捡到一把剑,从此就当做宝贝似的拿在手里,日日练了起来。”
说到后面,他也竟渐渐落起了泪,一张满是慈爱的脸浮上了一抹愠意,“可这些天杀的,就这般容不下小阿枕,容不下这么好的娃娃!”
他摇了摇头,三两下将泪擦干净,瞥向一旁的裴景年,用着很是难过的语气道:“你若是不愿叫我费阿爹,自然也是容不下小阿枕的。”
“我,我并没有......”那张温润的脸一下子潮红,却不知道此刻的他早已被眼前的费阿爹轻松拿捏。
“那,你可愿改口了?”
被费阿爹这样看着,一向面容沉静的裴景年也不得不顿住了呼吸,他坐在椅子上,却郑重一揖,道:“还请费阿爹为阿枕看看,景年不胜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