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若华很意外,没想到李严莛要么不打电话,要么就这么十万火急。
“你别急,发生什么事了?慢慢说。”
“你先别问,你在哪里?我去找你。”李严莛不容分说。
江若华想了想,便答道:“我在时光咖啡馆。你现在江州吗?”
“我看下地图……哦,不远,我半个小时后到。”李严莛说完,就挂了电话。
江若华惊愕不已,正在发愣,老朱听到便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哦,没什么,一个朋友,好像有什么事,电话里没说清楚。他一会儿也来这里。”江若华回过神来说道。老朱点点头,便自顾忙去了。
从上次李严莛来找过她之后,江若华便没再见过他。本来说好要去参加庭审,结果因为脚伤去不了了。这件事一直挂在心上,总觉得有个疙瘩。
“李严莛这么火急火燎的,该不会出什么大事吧?”江若华寻思着,她现在很怕李严莛打电话,总觉得没什么好事。
被这么一打岔,江若华心里七上八下的,饭也没吃好,加上煮老了的牛肉,更没什么胃口,索性把餐盘丢在一旁,专心等他来。
果然,过了半个小时,李严莛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几个月不见,他又瘦了些,只不过这次精气神好了许多。江若华连忙和他打招呼,他一屁股大喇喇地坐在对面。
“这里有水吗?我都快渴死了。”李严莛本来就胖,又愿意流汗,一动就大汗淋漓,前襟后背都湿透了,整个脸像泼了一盆水似的。
江若华示意他桌上有纸巾,老朱已经端了一杯茶过来,李严莛点头谢过,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听说了吗?”李严莛刚把杯子墩在桌子上,还没来得及抹一把嘴巴,便对着江若华说了起来。
江若华显得莫名其妙:“听说什么?”
“欺负我妹的Npd被从监狱里保释出来了。”他气恨恨地用拳头砸了一下桌子,震得桌上一声巨响。老朱连忙从厨房里钻出来,江若华赶紧向他示意一切正常,他这才进去忙活了。
“怎么出来的?”江若华也十分惊讶,这件事这么轻易放过去,那岂不是助纣为虐?
李严莛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跳,恶狠狠地瞪着两个眼珠子,仿佛Npd就在眼前,恨不得活吞了他。
“保外就医。说是得了严重的精神病,在监狱里逮谁咬谁,后来经过精神鉴定,结果是精神分裂,就申请保外就医了。”
江若华没想到这事居然会这样,不过她自己对这些事一窍不通,只能直愣愣地看着他。
李严莛抓起纸巾把脸擦了一便,江若华注意到他现在活得糙了许多,要知道他以前可是用护手霜的人。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凉拌!”李严莛恶狠狠地说道,“那家伙有本事就一辈子躲着我,否则我就跟他没完!”
江若华同情地看着他,她明白他现在说的都是气话,一个平头老百姓,有家有业,他哪有那么多时间和一个精神病纠缠?
“那以后都关在精神病院?”
“不好说。他要是一直关在精神病院倒还好了,如果不是,就是关在家里。”李严莛皱紧眉头说道。
江若华本来十分愤慨,但一想到对于Npd来说,承认自己是精神病也是极不容易的。他们做事不是为了面子就是为了钱,现在都豁出去承认自己是精神病,看来也着实是无路可走了。
不过,她毕竟是一个外人,不好对这些事加以评判,只能安慰李严莛几句。
“你最近都在干嘛?”江若华转移了话题,对一个既不熟悉也不擅长的问题,她不愿多谈。
“找了一个设计公司,继续做设计。”他的眼神闪烁起来。江若华想起他刚进公司时发下的豪言壮语,与如今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不过她并没有嘲笑他,世上的事本就是不断变化发展着,谁又有资格嘲笑谁?
李严莛笑笑,说道:“我和师父还通电话,知道你现在做得很好。恭喜你啊。没想到我们两个,竟然是你留下来了,还做出了名堂。”
江若华苦笑道:“我不过是被生活推着走罢了。生活面前,大家都一样,只不过有人可以选择,有人没的选择而已。”
李严莛叹了口气,抬头看向窗外,一朵木棉花正从窗外的树上落下,江若华看向他轮廓分明,眉目深深的脸颊,想起他那个同样高鼻深目的妹妹,不禁黯然。
他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突然说道:“我要离开江州了。”
江若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李严莛微微一笑,说道:“你是想问我,才换的工作,还有男友在这里,又要离开江州,是为什么,对吗?”
江若华点点头。
李严莛看了看自己摊开在桌面上的细长的手指,说道:“我现在在这里没有什么牵挂了。妹妹走了,这个地方没有什么重要的人和事值得我留在这里。”
“你男朋友呢?”
“分了。”
江若华十分意外:“分了?”
李严莛点点头,并未接话。
江若华又问道:“那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我想回老家,陪在父母身边。”李严莛深深地叹了口气。
以前江若华经常唉声叹气,李严莛总要认真地告诉她,每个人的运势会被自己的念头和习惯左右,要改掉唉声叹气的毛病,才能转运,可现在,才短短的半个小时时间,她已经听见他叹了好几次。
李严莛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便说道:“说别人容易,落到自己身上,谁还能说轻飘飘的话?有人说时代的一粒沙,落到一个人的身上就是一座山。我自己就是这样。以前我总会对人家指手画脚,到了自己身上,却是知道但做不到。”
江若华不能想像以李严莛这样的性格,回到保守封闭的老家后,会是什么样的境况。他大概再也不会走出那里吧?想到此处,江若华不禁替他难过起来。
李严莛笑道:“经历这么多事,我都想开了,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放弃的。以前我认为应该对生活有要求,吃好的,用好的,玩得开心,才不枉来这一遭。现在觉得,这些都是虚的,假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有什么好纠结?我本来就是一个人来的。倒是我父母,因为我妹妹的事打击太大了,再不好好陪陪他们,就来不及了。”
江若华没想到他的转变这么大,以前那个精致造作的男孩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男人。他终于长大了,江若华像看到自己弟弟成熟了那样欣慰。
她没有再问他关于Npd的事,因为在他们心里都有了答案。过好自己的生活,远胜于纠结在仇恨里,至于Npd,他们已经生活在炼狱里,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她目送李严莛的背影远去。
老朱从厨房里出来,向江若华笑道:“你朋友走了?怎么急急忙忙地来,又急急忙忙地走了?”
江若华笑道:“是啊,他只是心里有些事不得劲,找个人说说,说完了就好了。”说完,她拎起包,也向老朱告辞离开。
天气渐渐热起来,一离开空调房子,江若华身上的汗就出来了。太阳很大,但有些闷热,这是要下暴雨的前奏。
街上很干净,黑色的柏油路面上画着一道道醒目的白色线条,横平竖直,一辆洒水车哼着歌儿慢悠悠地驶来,把路上的灰尘都冲刷到一边,顺便给路边的绿化带浇浇水,江若华停住了,等着洒水车过去,一阵水雾呲到身上,顿时感到一阵凉意。
江若华不禁笑了,她忽然喜欢起这座城市来。以前她总嫌弃这里拥挤、吵闹,消费高,生活压力大,但她真的能离开这里吗?她想起李严莛,他能适应小城的生活吗?
城市的生活固然压力大,但他们已经习惯了这里完整的配套设施,便利的交通条件,还有兼容并蓄的人文环境。城市里固然冷漠,但也为每个人保持了安全的距离。没有人在乎你结婚还是离婚,交的朋友是男性还是女性,也没有人管你什么工作,更没有人在你面前一直戳你的伤疤。每个人都是自由的。
小城镇的生活压力没有城市里这么大,可正因为生活压力小了,人们才有了闲暇的时间去窥探、议论别人的生活,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了,近到让人窒息。
每一个从大城市逃回的人,都面临着这样的困惑,但对于李严莛来说,他所面临的挑战会更大、更多。他的性取向,会不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江若华没有继续想下去,因为他人有自己的命运,任何人不应打扰。
回到家里,看到房门上挂着一个红色塑料袋,她正以为是哪个孩子的恶作剧,打开一看,里面竟是染得通红的鸡蛋,里面还有一张请柬,打开一看,竟是肖路和林颖给孩子办的满月酒。
江若华气都不打一处来,这俩人忒恶心人了,竟然还把红蛋发到她手上,她一向知道他们没什么底线,但能把孩子满月酒的请柬发给前妻的,肖路大概是开天辟地第一人。
江若华知道林颖的预产期就在这段日子,没想到她提前生了。本来这事和她没什么关系,只是没想到这两人会做得这么难看。
实际上她并不意外,但凡能恶心到她,肖路必定不择手段。对于离婚时两人的种种纠葛,他还是放不下,更不愿意承认自己输。.对于这么个恶心的狗屁膏药,江若华就像吞了一只苍蝇那么恶心。
她随手解下塑料袋,打开房门,便打算把袋子都丢尽垃圾桶,但想了想又停下了,物尽其用,浪费粮食可耻,干嘛和几个鸡蛋过不去?于是系上围裙,把鸡蛋都做成了鸡蛋羹,晚上母女俩美美地吃了顿好的。
趁着伊一洗碗地功夫,江若华闲闲地问道:“林颖阿姨生孩子了,你知道吗?”
伊一的手停顿了一下,又装作若无其事继续洗碗:“我知道她快生了,没想到这么快。”
“他们给我发了请柬,你说,我要去吗?”
伊一咯咯笑了起来:“你说什么?给你发请柬?他们疯了吗?”
江若华掏出请柬,递到女儿手上,伊一手上还沾着泡沫,就接了过来,仔细看了起来。江若华仔细观察女儿的反应,看得出来,女儿十分难过。
伊一把请柬丢在一边,继续洗碗,水流哗啦啦地,她洗碗的力度越来越大。江若华柔声说道:“你去写作业吧,我来洗就好。”
伊一脱下围裙,摔在饭桌上,快步跑向房间,关上门,不一会儿,房间里响起压抑的哭声。
江若华默默地把碗洗完,擦干,叠放好,这才慢慢地解下围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对于孩子来说,这很残酷,但她终究要面对这些,或迟或早。江若华默默想着心事。
一场错误的婚姻,毁掉的岂止一个人?所幸,她解脱了,而林颖入坑了。江若华端端正正地坐着,双手交抱在胸前,心里却在冷笑。
她可以想像得到林颖今后的生活,所有那些她曾经经历过的,会再一次重复在林颖的身上,无一幸免。对于Npd来说,所有人都是工具,所有的事情不过是轮回。
江若华没有坐太久,便起身去房间里安慰女儿。从现在开始,母女俩开始真正地相依为命。
天空打了一个响雷,过了一会儿,大雨倾泄而下,天空和地面都成了水淋淋的世界。窗户玻璃蒙上一层水雾,用手指一划,便是一道痕迹,雨越下越大,哗啦啦地淹没了各种噪声。
过了一会儿,雨渐渐地小了,南方初夏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但闷热潮湿的感觉却减弱了许多。
江若华知道,夏天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