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房间里的东西,一目了然,即使涟衣还没说话,朱家也意识到她让自己看的就是这个盒子。
不过,他对这个盒子并无任何印象。
涟衣抬手示意,引着朱家上前到桌案旁坐下,然后伸手拿起盒子,眼中满怀回忆与唏嘘的说道:
“时过境迁,没想到这个盒子最后还是回到了我的身边。”
“这是……”朱家捋着面具上的长须,语带疑惑的迟疑道。
涟衣解释道:
“此物,算是父亲的遗物。”
“当年家父将它交给我的时候,曾郑重的告诉我,这个盒子里封藏的秘密事关重大,只能交付给青龙计划的正统继承人。”
“只有他们才知道该如何解开盒子的秘密。”
说完,涟衣伸手将盒子朝前一递,“朱堂主……”
显然,涟衣认为朱家就是农家青龙计划的传承人之一。
朱家低头看了看盒子,又抬头看向涟衣,因为提及昌平君而变成‘哀’面的脸上瞬间切到‘喜’,哈哈一笑回道:
“嘿嘿嘿……我不是!”
“但是,我知道这盒子该交到谁的手上。”
………………
少顷,朱家找来了胜七吴旷等所有人。
除了属于帝国一方的典庆和梅三娘,所有人都聚集了起来。
朱家这种做法,算是把季布和英布也当作了真正的自己人。
一来,是因为大家确实已经足够熟悉,且因为种种机缘巧合,走得越来越近。
二来,是因为英布和季布出身楚国军队的特殊关系。
这玩意牵扯到青龙计划,而青龙计划就离不开墨家。
如今,楚国的项氏一族和墨家可是如胶似漆,走的非常近。
反倒是农家,和墨家之间的情分已经消磨殆尽,有季布二人在,方便双方重修关系。
在一帮人的围观注视下,朱家抬手一指桌案上的盒子,点头示意道,“胜七老弟,过来吧。”
胜七走过去一屁股盘腿坐下,“朱堂主,有话直接说吧。”
“嘿嘿……”朱家一笑,“胜七老弟,多年来我为你掩护身份,静待时机来临。”
“如今,当年真相终于大白,你也可以顺利回归农家了。”
“过往的责任,如今也是该重拾起来的时候了。”
当年朱家之所以要冒险暗中出手保下胜七,一方面是不相信胜七真的犯下大罪,一方面是为了保存非田氏一族的力量。
而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其实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青龙计划的传承人死亡。
尽管胜七死了还有田猛,但朱家,从来不信田姓的人。
刘季有些懵,抬手惊讶道,“等等等……我脑子有点拐不过来了。”
“照大哥你这么说,岂不是……”
自从知道青龙计划这一茬后,刘季就默认了自己大哥就是传承人之一——否则还能是谁呢,司徒万里吗?
但是现在看来,自己完全想错了啊。
甚至说,所有不知情人都被朱家给误导了!
刘季的话没说完,胜七就直接伸手一把抓起盒子,一手拿住盒底,一手捏紧盒盖,
季布在一旁看着最为好奇。
这盒子他很熟悉,是他不久前亲自交给涟衣的,本来里面装着一颗夜明珠。
他知道这个盒子对涟衣很重要,原本以为只是因为特殊的意义才会重要。
现在看来,却不止是那么简单了。
胜七拿好盒子后,开始小心翼翼的不断开合盒盖,每一次张开的角度都不同。
看得出来他有些紧张,即使作为举重若轻的顶尖高手,此时动作也很仔细谨慎。
这是一个机关盒,里面封存着重要资料,当年侠魁曾将开启方法教给了他,同时也叮嘱他,开启的时候一定要小心。
一旦盒子受到损坏,里面的自毁机关就会立刻触发,破坏里面的东西。
由不得他不小心。
经过一连串的开合后,盒子中传出了细微的机关运作声,最后嗒的一声,盒子底部弹出一个密仓。
狭小扁平的密仓中,只存有一样东西。
胜七伸手将之捏出来,是个皮革制物,层层重叠,压得很紧实。
一般来说,这种皮革的用处只有一个——记录。
记录文字,记录图案,亦或是其他类似的信息。
胜七抖开皮革,双手张开一看,果不其然,是一块地图,一块非常特殊,且非常重要的地图。
“你们过来看看。”胜七立刻招呼其他人凑过来。
朱家吴旷等人纷纷贴过去探头一看,纷纷露出了或是喜悦,或是惊叹的表情。
“这是……一份记载了大量地下通道的地图,覆盖了帝国境内诸多郡县!”
这样一份地图,背后代表的是何其庞大的漫长工程,众人一想就能体会到。
东西是昌平君留下的,地道八成也是他的手笔,实在令人惊叹。
当然,这份地图上的地道并不能涵盖住帝国全境。。
这块皮质地图虽然不小,但若是将帝国全境包含进去,那就几乎不存在细节,更无从记录地道。
况且,昌平君再厉害,也不可能在关中地区大范围修建地下通道而不被察觉到。
而且很多地方本身是没有价值的,根本没必要挖,比如陇西之类的——过去除了吃沙子毫无意义。
这份地图主要覆盖的还是曾经齐楚两国的大部分国境,韩燕的部分区域,和赵魏德极少部份区域。
即使如此,这份地图的价值也堪称是不可估量了,难怪要用这么小心仔细的手段保存。
胜七这时提醒道,“醉梦楼向南十里处的密道,能够直通大泽山腹地!”
他这话的意思不言自明。
吴旷立刻跟着说道,“如此一来,田虎虽已占尽了先机,但我们还有机会!”
不用想他们都知道如今大泽山的核心区域已经被田虎的人给彻底围死,以防止朱家等人寻找机会钻进来捣乱。
老实说,他们这一方现在的顶端战力或许已经不逊于田虎一方。
但想突破田虎的包围封锁,仍然不是件容易的事。
最重要的是,时间紧迫,他们耽搁不得!
昨天晚上,田虎肯定不能大半夜的找六大长老来给自己举办仪式,继承侠魁之位。
现在天一亮,他可就等不下去了。
“事不宜迟,你们俩赶紧过去,我和刘季老弟整顿人手,随后就到!”
朱家立刻布置了各自的任务。
被派去打头阵,胜七吴旷也没什么异议。
朱家和刘季伤势并未恢复,发挥不出来多少实力,还是留下来集合人手更有用。
胜七点点头,起身就要和吴旷一同动身,同时顺手合上了盒子底部的密仓。
而就在这密仓复位之际,一卷字条掉了出来。
胜七伸手接住,一眼望去上面赫然写着四个蝇头小字——吾女涟衣启!
胜七的目光立刻转移到正朝屋外走去的涟衣:
“涟衣姑娘!”
涟衣和花影闻言全都停下了脚步,不明所以的看向胜七。
胜七伸手朝前一递,沉声说道,“这应该是留给你的。”
看清胜七手里的东西,涟衣一愣,旋即露出了很复杂的神色。
时隔多年,却收到了多年之前父亲留下的信笺,涟衣现在确实自己都说不清自己是种什么感觉。
她只是愣愣的上前接过了纸条。
旋即,众人各自散去。
………………
涟衣的房间内,她倚靠在大落地窗边,握着那卷纸条,或者说是她父亲迟来多年的最后留言,怔怔的看着天际逐渐东升的朝阳,神色莫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窗边的风铃轻轻摇摆,发出细碎轻灵的声音。
屋内的屏风后,季布和花影暗中观察着涟衣。
季布此时有些懊恼。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避免涟衣陷入对过往的回忆——昌平君还活着时的回忆。
那段时光,代表着涟衣前半生的幸福。
但前半生的幸福,对于如今的她而言却正是最极致的折磨。
曾经有多甜,如今就有多苦。
所以季布从来不曾收集和涟衣过去有关的物件,那个盒子是唯一的例外。
结果这个例外,却恰恰造就了最大的意外。
良久之后,涟衣起身,朝着屏风这边走来。
花影见状轻咳了一声,把失神的季布拉回现实。
他匆匆转过身,看向已经站到他身后的涟衣,踟蹰着说道:
“对不起,把你带回那段最不想记起的回忆。”
这一次,涟衣不再像过往一样,完全不愿提及哪怕一句有关过去的事情,态度平和了许多,只是泛着水光的双眸说明了她内心的情绪正在汹涌翻腾着。
她提步朝前缓缓迈动,轻声回应道,“在那段最不想记起的回忆里,一直有一片空白。”
“而这封信,让它变完整了。”
“是君上他……”季布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贸然询问。
涟衣接着说道,“父亲从来没有忘记过对我的承诺,只是我一直不明白,一直因此而恨他,狠了他这么多年……”
涟衣的语气终于有了变化,情绪变得饱满,充满了懊悔与惭愧。
季布闻言却反问了一句,“你真的恨他吗?”
“我从来没有感受过。”季布紧跟着自问自答,“我能感受到的,只有最深沉的思念与怀恋。”
涟衣转过身来,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却含笑说道,“这是你送给我最珍贵的礼物。”
季布闻言也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终于,这么多年过去,涟衣最大的心结终于解开了。
………………
病症痊愈,心结解开,一切朝着大圆满的美好结局走去。
涟衣来到涟心的房间照顾自己的妹妹,而季布则出去找人。
找英布,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走了。
季布不知道他是不是打算再次和自己分道扬镳。
如果是的话,这一次,他觉得自己应该试着挽留住他。
涟心的房间内,涟衣坐在床榻边,看着自己妹妹逐渐好转的气色,露出了最真实的笑容。
接着,她的目光转向另一边。
典庆正站在墙角,默默的保护着她们姐妹俩。
涟衣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
“典庆……先生,您需不需要休息一会?”
“直接叫我典庆就好。”典庆先是强调了一句,然后回答道,“涟衣殿下不用在意我,需要休息的时候我会去的。”
“若是不方便,我便去门口守着。”
“那倒不用。”涟衣急忙回答,对典庆颇有些头痛。
人家为了自己妹妹的病情,忙活了一天一夜没休息,无论如何她也得记着这份人情。
但是大家的身份又确实很尴尬。
扶苏表哥……这个称谓她早就忘记了,也确实没必要记住。
现在的他们只有一种关系——血仇。
当然,涟衣早就不愿沉溺于过往的记忆之中,所以她也没有报仇的心思……也没有报仇的能力。
但是现在被一个扶苏派来的人保护着,她还是感觉的很别扭。
纠结了一会儿后,涟衣开口试探着问道:
“典庆先生,他……为什么要让你来大泽山?”
典庆没有再次强调称呼的问题,然后摇了摇头,“殿下并未跟我说为什么。”
“不过……想要保护自己的亲人,应该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亲人……”涟衣低下头,嘴角泛起苦笑,不知道对这两个字该是什么反应。
她不想嘲讽这种把两个有杀父之仇的人称之为亲人的行为,但也很难理解这种行为。
这又算什么呢?迟来多年的……愧疚?
想到这里,性情温和的涟衣不由张口质问道,“所以,他现在是要补偿曾经的错误吗?”
问出口她又后悔了。
一方面,她不想苦苦纠缠于过去。
另一方面,招惹典庆是件不智的行为,可能惹来大麻烦。
典庆对此倒是很平静,想了一下后回答道,“公子殿下没说过,但他应该并不后悔当年的所作所为,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那……”涟衣下意识的又想质问,最后还是收住了。
不过典庆已经能察觉出她的想法了,低头思考了片刻后说道:
“涟衣殿下,我一向认为,这个世界上的事总能分出是非对错。”
“但是,我们可以判断对错,却无法依据对错来决定自己的选择。”
“所以……我应该理解他,原谅他?”涟衣反问了一句。
她的语气并非是咄咄逼人的质问,更接近迷茫的呢喃,更多的是不理解。
典庆摇了摇头,很直接的回答道:
“公子殿下觉得自己应该保护你们的安全,所以将我派来了大泽山。”
“如果涟衣殿下无法接受公子殿下的安排,那么拒绝就好了。”
善意这个东西,人家接受才算善,人家不愿意接受的话,也不好勉强。
听到这个回答,涟衣有些诧异。
还可以直接拒绝的吗?
她犹豫了一下,但并没有直接对典庆表示拒绝他的保护。
她的性子始终是绵软的,不愿对抱有善意的人太过咄咄逼人。
典庆的事,回头和花影商量一下再处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