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八重神子回来了。
她和旅行者聊了什么里奈并不知晓，小妖怪没选择在旁边一起听，而是选择去了自己出生的那片枫林。
飞到了地方，找到了那片熟悉的湖水，小鸟扑闪的翅膀降落在了满是青苔的石板台阶上。
她变回了人形。
妖怪小姐静静的看着湖面，两手撑着脑袋，思绪不由的放空了。
如今的季节已经进入了夏天，空气中带着一些糟糕的燥热，但庆幸的是天黑了下来，满天都是星星，温度也降低了。
夏夜的风吹来，比中午的要凉爽些。
湖水边上有虫鸣，湖水面上还有星星点点的萤火虫。
换做以前，八重里奈可能会被这些景色给狠狠的吸引住心神，然后专心致志的想抓上一两只萤火虫来，但偏偏这一次不一样。
这一次，她根本没有办法生出一点点别的念头。
脑海俨然已经被旅行者转述的话占据了全部的心神，八重里奈脸红的要命，最后实在忍不住窝成一团，把脸埋在自己的双手间。
“这种事情……真是……”
【喜欢】
她面红耳赤，心里又雀跃的要命。
——这件事情其实很明了了，不是吗？
不管旅行者说的是否是真的，在自己听见旅行者断言的那句“是的，他喜欢你”之后，自己的心情已经出卖了自己的情感。
八重里奈在为这句话感到高兴。
她喜欢万叶。
是不同于对一斗、对宵宫的喜欢，是换个人就不行的那种喜欢。
万叶在她的心中，是全稻妻、全提瓦特最独一无二的存在。
“如果眼狩令和锁国令可以尽快解除就好了。”八重里奈很想再一次见到他。
她坐在这片夏日的枫林中思索了很久，等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飞鸟才终于张开翅膀，化作流光回到鸣神大社。
＊
旅行者已经走了。
八重神子倒是还在。
屑狐狸站在神樱树下，没有喝酒，也没有悠悠的感叹两句什么话，只是静默无言地低着头。
“神子，你还好吗？”八重里奈问。
好像夜晚总是容易勾起人心中最悲郁的情绪，里奈会在夜晚的时候最想念枫原万叶，八重神子也会在夜晚的时候最想念那位雷之神……或者是其他人。
八重里奈并不清楚。
她只模模糊糊的知道八重神子应该有不少的友人，只是他们相继过世，最终只剩下神子一个。
但是神子从来没有讲过那些。
她总觉得里奈太小，本该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长大，没必要听一些陈年旧事。
不过即便如此，里奈还是不可避免的懂得了一些事情。
“神子，不要难过哦。”八重里奈走过去，站在屑狐狸的身边，学着以前神子安慰她的样子，伸出一只手，然后踮着脚尖摸了摸宫司大人毛茸茸的粉色发顶。
屑狐狸一瞬间敛了神色。
“胆子真大啊，小里奈。”八重神子似笑非笑，又用出了最常说的玩笑，“小心我把你拔光了羽毛，然后倒吊在神樱树上。”
小妖怪一点都不怵，被吓唬这么多回，现在她已经能很好的分辨八重神子的玩笑。
八重里奈双手抱臂，坦言：“来吧，我赌你舍不得。”
八重神子：“……”
屑狐狸一只手扶额，失笑，语气还带着淡淡的遗憾：“你现在倒是不好骗了。”
里奈眨巴眨巴那双湖蓝色的眼睛：“我只是变得了解你了。”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八重神子转眼，她抬头仰望面前这棵巨大的神樱树，神色又带上了感慨。
“一转眼，当初傻乎乎差点把自己冻死的小妖怪，现在都有了心上人了。哎呀，这可真是叫人惊讶。”
里奈：！
里奈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下意识后退的两步。
——不是，等等，神子你怎么会知道？！！
“想问我为什么会知道？”
八重里奈疯狂点头。
“也不知道是谁那么着急，旅行者才刚来稻妻呢，就急急忙忙让人家来神社同我见面。”
屑狐狸微微凑近她，一只手挑起她的下巴：“我说里奈啊，怎么在解除眼狩令这件事上，你比我还要心急呢？”
“我心中好奇，随口问了几句，旅行者倒是没说什么，他身旁那个可爱的白色小家伙……倒是傻乎乎的把你们今天下午聊的内容透露了个一干二净。”
里奈：！！！
八重神子叹息，把挑着她下巴的那根手指缓缓移到了额头上点了点两下，又忍不住提醒：
“小妖怪，情绪全部写在脸上了哦。”
里奈：“……”
里奈终于认清了现实。
她到底是哪里来的信心，居然觉得自己可以瞒得过神子这个心眼子是自己好多倍的家伙。
“那、神子……”八重里奈小心的看她一眼，又谨慎的问，“你觉得呢？”
八重神子：“我不会干涉你的决定。”
毕竟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再多说下去，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只希望她不要后悔才是。
＊
因为眼狩令，社奉行家的家仆——托马，被抓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八重里奈感觉相当诧异。
她以为有社奉行庇佑，托马应当不至于举步维艰，上一次同他一起去接旅行者的时候，八重里奈还看见对方身上挂着的火元素神之眼。
怎么这件事情发生的如此突然？
去打听具体的消息时，八重里奈才隐约得知一点——是因为千手百眼神像上，终于要镶嵌第一百颗神之眼了。
而托马好巧不巧，所贡献的正是第一百颗。
因为数字的特殊性，身为第一百个被收缴神之眼的人，他并没有像荒泷一斗那样被简单放过，而是被五花大绑地带去了千手百眼神像前。
八重里奈的心中有些忧虑，她感觉到山雨欲来，着急忙慌的化作流光朝着千手百眼神像的方向飞去。
她的速度很快，但赶到那儿的时候依旧迟了一步。
她看见雷电将军拔出了刀。
高高在上的雷电将军神情傲慢冷酷。
她看着旅行者，缓缓说：“你是永恒的敌人，我要把你砌进神像里。”
不怒自威。
下一刻，八重里奈很是熟悉的空间波动传来。
＊
八重神子曾经致力于研究自己带回来的小妖怪身上的伴生空间。
研究这个空间该如何破解，失败之后，退而求其次的研究该如何从外界进入里面。
后者被研究了数年，八重神子才找到方法，利用承载气息的“勾玉”来实现。
显而易见，效果不错。
里奈起先还以为是屑狐狸对这方面感兴趣，后来某一次屑狐狸又喝了酒，半醉不醉的靠在神樱树粗壮的枝干上仰头望月，小妖怪站在她的旁边，替她收拾着满地的狼藉时，她才终于得知了原因。
那是八重里奈还在为自己的伴生空间被八重神子取了一个名为“一心净土”的好名字而洋洋得意的时候。
那天晚上，八重神子突然说：【里奈啊，你知道为什么你的空间，被我命名为‘一心净土’吗？】
八重里奈手上动作一顿，颇为不解的直起腰来，神色困惑的看着酒意上头的八重神子，然后试探性地猜测：【你想让我静心？】
【不。】屑狐狸摇摇头，说出了一句里奈会记一辈子的话，【因为，那是影的内心世界的名字。】
【“影”是谁？】小妖怪神色茫然。
【还能是谁。】屑狐狸叹息一声，【她啊，我的挚友，我的……神明啊。】
也是那个时候，八重里奈才知道，原来现在执掌稻妻的雷电将军，不过是一具经由神明之手，亲自制作出来的人偶罢了。
神子想见到那位把自己放在一心净土之中，一待就是数百年的巴尔泽布，想要好好和她聊一聊，想要见见她，而不是见目前这个人偶将军。
里奈心想，神子还真是……
孤独。
虽然八重里奈从没听面前的大妖怪亲口承认过。
但那一刻，或者很多个看见她独自坐在神樱树下品酒的时刻，她都如此觉得。
——八重神子为什么想要研究出进入这种伴生空间的方法呢？
因为雷之神巴尔泽布。
而在雷光照彻的刑场上，神里家的家仆托马被五花大绑地跪在千手百眼神像前，旅行者提着一把剑上前，却让雷电将军主动打开了神秘的“空间”。
八重里奈感知到了那种空间开启的波动。
因为自己也有一个伴生空间，所以她对这种能量再熟悉不过了。
……所以，这就是你看好旅行者的原因吗，神子？
因为他不需要神之眼就可以使用元素力，因为他是雷电将军口中的“永恒的敌人”……也因此，他才是最有可能站在那位神明的面前，并且打败她的人，对吗？
但这么想着，下一刻，空中又裂开一道雷元素力充盈的缝隙。
旅行者从里面跌了出来，然后陷入昏迷。
八重里奈：“……”
雷电将军提着刀，一步一步地朝昏迷的旅行者走过去。
“旅行者！”派蒙左看右看，心里慌得不行，最后一咬牙直接挡在了雷电将军的刀前。
她很害怕旅行者死了。
……里奈也是。
要是“转机”死了，锁国令和眼狩令就彻底没有解除的机会了。
她心中急切不已，下一秒，雷元素神之眼亮起了光芒。
不属于雷电将军的雷元素力瞬间席卷了地上的旅行者和小飞行物，下一瞬，旅行者消失在了原地，只有一道雪白的流光一闪而逝。
八重里奈带走了他，飞鸟化作流光飞了一段路，而后跟迅速逃走的托马见了面。
金发旅行者幽幽转醒。
派蒙扑进他怀里，颤抖着小嗓音差点哭出来。
再之后，托马让他去海只岛，找反抗军。
托马自己有法子藏身，而八重里奈隶属于鸣神大社，八重神子自会把她保护好。
再之后的事情，里奈就没有关注了。
她只是想着，旅行者既然是神子看好的“转机”，那肯定就不能让他轻易死了。
但接下来的事情，八重里奈也不能帮上什么忙，她只能回到鸣神大社，等待神子和神里家主的谋划一步步实现。
——仅此而已。
＊
再之后，不知道在海只岛经历了什么，旅行者被八重神子带回了鸣神大社。
八重里奈看着在神樱树下昏迷的旅行者，语气有些疑惑：“神子，旅行者这是怎么了？”
他不是去了海只岛吗？怎么以昏迷的形态被带回来了？
派蒙神情低落，八重神子叹息一声，答：“旅行者吸入了一些毒气，昏过去了。放心，用不了多久，他应该就会醒来。”
八重里奈有些惊讶：“……毒气？”
“说来话长了。”八重神子提醒她，“我虽然没有同你说过，但是你自己应当也能察觉吧——愚人众的活动越发猖狂了，不是吗？”
那群人利用反抗军迫切想要变强的心思，暗自给他们提供和神之眼类似，副作用却极大的邪眼。
“使用那种东西，虽然可以让普通人在短时间内运用元素力，但是也会大量透支人类的生命。”
生命就像一直往前奔流的河水，邪眼加快了它奔流的速度，河水汇聚入名为“死亡”的大海，然后就再也回不来了。
很多人没直观感受过邪眼的威力，或者是心存某种侥幸，总觉得没关系，只是使用几次而已……
然后就丢掉了性命。
八重里奈在鸣神大社待了这么多年，对这个道理早就已经有了深刻的认识，但世间不愿意醒来的人太多，悲剧也太多。
旅行者在反抗军认识的好友或许就是这么死去的，而后愤怒的旅行者去找愚人众执行官对峙，这才被暗算了一把，又被八重神子捞了回来。
“不过神子，你到底是怎么把他带回来的？”
“这个啊……想知道？”
八重里奈点头：“想知道。”
“告诉你也无妨——我拿神之心换的哦。”
“原来是这样……等等，你说什么？！”
——是她想的那个吗？
“我说，我拿神之心，巴尔泽布的神·之·心换的哦。”
里奈：！！！
并没有问为什么雷神的神之心会在八重神子的手上，也没有纠结为什么神之心这样宝贵的东西说送人便送人了，八重里奈很有分寸地没去继续深究，只是……
八重里奈看向旅行者的目光顿时就不一样了。
……真是值钱啊，旅行者。
要用价值衡量神之心本身就是一种贬低，但是现在，神之心被神子拿去交换了旅行者的性命。
用价值同样衡量不了生命，值得一颗神之心的重量。
她的脑海中骤然浮现出这样的想法。
虽然已经大概能猜到八重神子的想法了，但妖怪小姐有点消化不了这样的事实，她心情复杂地变成鸟儿，扑扇着翅膀飞到了屋檐上。
鸟儿看了一会遥远的天空，湖蓝色的眼中是一片沉淀了时光的静默。她突然觉得，人类活在世上本身……可真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八重里奈合上了眼，闭目假寐着等待“转机”醒来。
＊
又过了一段时间，旅行者眼睫轻颤。
八重里奈和派蒙凑到他半睁的双眼视野中，巫女小姐眯着眼睛，态度很好：“你醒了？”
阳光透过神樱树，洒下几缕金色的光来。
旅行者思绪迟滞，慢半拍地回了一个音节：“嗯……”
“你看起来还没缓过来啊，旅行者。”八重神子看向他，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两下。
旅行者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一些东西。
“我怎么……在这里？”他懵懵然发问。
对，他记得自己是为了给哲平报仇才去了愚人众制造邪眼的工厂，然后……看见了……散兵？
再之后的事情是什么来着……
“是神子把你带回来的。”派蒙的小嗓音打着颤，“旅行者，还好你没事……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里奈蹲在他身边，问：“你感觉如何？”
“坦白说，不太好……”
他好像还需要时间来接受某个事实，此刻他神情恍惚，看着妖怪小姐那双暗含关心的湖蓝色眼睛，下意识便把自己心中的话说出了口：“我们在海只岛认识了一个朋友，他叫哲平……”
哲平，一个标准的普通人。
他没有出色的天赋，也没有过人的才能，我有一腔热血和真心是闪耀的。
他是海只岛诸多将士的缩影，他想让战争取得胜利，他想保护自己的家人和朋友。
为了这些闪闪发光的愿望，哲平使用了邪眼。
“愚人众利用了他们想要为了家人朋友而战的愿望，把邪眼提供给他们，并且只字未提邪眼的副作用。”
很多人并不清楚。
他们只当是撞了大运，驱使这份危险的力量太过疲倦，或者是战事吃紧休息不好，总而言之……精神不济、注意逐渐涣散、五感开始衰退……一切身体发出的负面预警，都不会让人怀疑到邪眼上去。
因为这份力量太强大，也太诱人了。
很多人因此忽视了它的危险性，没想过要支付什么样的代价。
“如果……”旅行者艰涩道，“如果我能早一点发现他的不对劲……”
“没有用的。”八重里奈摇摇头，语调平静地阐述，“如果你早点发现他的不对劲，早点知道他使用了邪眼，早点让他知晓邪眼的副作用，结局大概率也不会有差别。”
八重里奈见过太多那样的人。
生命的价值对于他们来说，远远没有心中的坚持重要。所以哪怕知道了邪眼的巨大的副作用，还是会有人前赴后继，想要去赌那个可能性。
旅行者陷入一阵沉默。
八重里奈关注着他的精神状况，静静等待着他自己调整状态。
片刻之后，或许是缓过来了，旅行者终于聊起了别的话题。
“在海只岛的时候，反抗军和幕府军打了仗，我见到了北斗船长和万叶。”
听到某个熟悉的名字，八重里奈眼前一亮。
“……万叶？他不是离开了——”
“是作为雇佣兵来帮忙的哦。”派蒙歪了歪脑袋，“坦白讲，能见到他们，我们也很惊讶。”
“或许是因为他也想要帮稻妻解除眼狩令出一份力。”派蒙一摊手，“毕竟……他还被通缉着呢。”
……确实如此。
八重里奈沉默片刻。
她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上的金属羽毛，思绪骤然复杂起来。
……万叶。
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总有不安，她又说不上来。
＊
再之后，旅行者从八重神子的口中验证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雷电将军确实不是真正的神明。
这个事实从时候身为眷属的八重神子口中被倾吐而出，虽然早有预料，但他依旧觉得惊讶。
旅行者是这么多年以来唯一一个进入过雷神的那片空间的人，所以，要撬开雷神紧锁的心扉，也只有旅行者才做得到。
“我该怎么做？”
“很简单，在影的空间中——打败她。”八重神子还是惯常轻飘飘的态度，却说出了让人瞠目结舌的话，“只有这样，才能获得和影平等对话的机会。”
“可是这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吧！”八重神子的话甫一出口，派蒙立刻睁大了双眼，“那可是神明，就算旅行者很厉害……都不可能打得过的吧。”
“当然打不过，所以……你当然不能这样贸贸然前去啊。”
屑狐狸叹了口气，而后摆摆手：“罢了，跟我来吧。”
熟悉雷神的战斗方式，明白她有多少招式，然后才能尽量在神明极致的武艺下保住性命。
八重神子不奢望旅行者真的能赢。
她只希望旅行者可以进入一心净土，然后拖延雷电将军一段时间——仅此而已。
旅行者的战斗素质很高，她相信只要对他对影的招式足够熟悉，这点时间还是可以拖延的。
＊
八重神子要给旅行者进行“反雷电将军特训”，两人聊了几句就出去了，而八重里奈待在鸣神大社，看着旅行者和屑狐狸离开的背影，突然无端想到——
或许真的有用呢？
事情都到了这一步，合该有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