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尔总感觉自己似乎做了一个什么梦。
很罕见,很难以置信,对于一个永远理性的学者来说,看明白了诸多事物的本质之后还能做梦,实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一觉醒来之后,她感觉头脑清明了不少,就连情绪也变得平稳了很多。
……很奇怪。
真的很奇怪。
但是“梦境”不在伊尔的研究范畴,她从来不关心这片难以捉摸的领域,也就对自己现在的异状毫无头绪。
梦见什么了?
不记得了。
她至今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过分的好奇是错的,世界上有很多不该被她这样的凡人所窥探的东西,伊尔尽力在遏制自己的好奇,看起来……却还是要走到那般田地。
说到底,她完全可以像其他宁死不屈的学者一样在漫长的黑暗中等待救援,但她却没办法坚持太久。
她太害怕。
在被关了不知道多少的时间之后,阿扎尔提着一盏小灯进来,告诉她可以出去……只那一瞬间,伊尔心中就下了决定。
她知道那不是正确的,她只是因为承诺、还有一些没来由的、就像条件反射一样的害怕才会保持拒绝,但在那样窒息的环境中,伊尔好像一下子抛弃了自己那点为数不多的坚持。
而选择倒向那散发着诱惑力的、恶魔伸出的橄榄枝之后,伊尔立刻就离开了那里,还得到了良好的治疗。
她突然有些茫然。
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的声音,大贤者安排的人在外面说:“伊尔研究员,有一项数据需要你看看。”
于是她的梦境、她的茫然都被抛在脑后。
伊尔回过神来,对着门外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选择答应就没有回头路了,为什么你会为自己的选择感到不安呢?
她打开了门。
精妙的实验近在眼前。
好奇。
好奇。
好奇。
她好像变矛盾了很多。
“不对、把纸笔给我……”
“可是您的伤势还没好全,要不您来口述,我帮您演算?”
她太想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某种狂热的渴求被压抑在心中多年,却又在此刻乍然突破了限制,如沾上火的雨林草地,经由一阵狂风,瞬间就被焚烧了一大片。
“不行,我要亲自来……”
“可是您真的……”
“不要让我再说一遍。”伊尔冷下声。
很矛盾。
真的很矛盾。
她完全无法遏制想要杀人放火般狂躁的好奇心,一面害怕一面好奇,一面好奇一面更加害怕。
明明已经答应了加入计划,做这些都是应该的,甚至她开始沉迷其中,了解到大贤者到底在策划一场如何惊天动地的“造神实验”之后,这种沉迷就更加不可收拾了。
醒来之后的这一生,伊尔似乎被情感改变了,但是说到底,一些压抑在心里的东西,好像不会随着任何改变就消退。
过了这么多年,她终于得承认一件事。
“你们是不是没有考虑变量,才得出这样的结论?”
“对、对不起!”被点出的人顿时恍然大悟,“不愧是伊尔小姐!”
“奉承的话免了。”伊尔的右手还在微微发颤。
“我想要去看看那个……神之心。”
她想,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的研究不被所有人阻止呢?她想追逐好奇,想要了解未知,所以……
如果——向小吉祥草王投诚呢?
用一点小手段,再加上放手一搏的勇气,就像当初去沙漠的魔神陨落之地挖坟那样……
“当然,您想看神之心的话,我会向大贤者报告此事的。”
来者说。
刚刚伊尔帮助他的举动似乎成为了一种证明,于是想看神之心的要求得到了考虑,想必很快也会得到应允。
伊尔露出微笑。
门关上之后,她看着桌面上,兜兜转转又出现在她身边的三角锥,脑海中一片尖锐的恍惚。
——那片沙漠可真是大啊。
黄沙漫天,白天很热,晚上的风却很冷,一旦起了沙尘暴,她连方向都分辨不出清楚。沙尘暴起来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会丧命,她奔逃太久,逃到雨林,逃到沙漠的某个角落遗迹,逃到须弥和璃月的交界,眼看着就要离开这片地方了。
但是……
“我干了什么来着?”她走到桌前,拿起那个三角锥封印物,“哦对……那群人,好像被我……注射了一点……一点什么来着?好脆弱,死掉了啊。”
魔神陨落之地凶险万分。
在数不清的记忆之中,伊尔已经选择性地遗忘了很多对她来说无关紧要的部分。
她只记得那群愚民要把她作为祭品献给赤王,只记得坎瑞亚的友人给自己带来的知识,只记得赤王说“僭越者该死”,只记得赫曼努比斯一声不吭提着武器贯穿她躯体的样子,只记得那片黑漆漆的地牢。
她怎么会记得在自己手下丧命的亡魂呢?
她怎么会记得自己是如何解决那些伴随着魔神祝愿、共同被自己沾染的魔神残渣是怎么处理的呢?
她怎么会记得,她一个完全没有限制的、追逐好奇的人,是怎么可能会明白生命的意义呢?
——魔神陨落之地凶险万分,怎么可能只有馈赠呢?
“对……应该是这样的。”
伊尔没死,还获得了“不死”的祝愿,但是她会饱受魔神残渣的痛苦。
她不喜欢,也不想要,所以她回到了当初说要把她献祭给赤王的村子,然后把魔神残渣转移到了村民的身上。
……顺便做了个实验。
小实验。
小小的、一点兼容性的实验。
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来着?
哦、哦对……
那群人说:【赤王大人一定会为我们讨回公道的、为我们复仇,杀死你这个恶魔!】
对啊,是这个原因才对。
然后伊尔才会出于好奇,在人群中遥遥地见了村民口中要把她献祭的对象,沙漠的统治者,赤王。
于是对方就说出了那句“僭越者该死”。
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啊。
怪不得赫曼努比斯要追杀她那么多年。
“哈哈哈……!”伊尔死死地捏着这个三角锥形状的封印物,作恶多端的记忆就像迅速膨胀的海绵般挤压着大脑。
人体实验、对不该追求的高位格力量进行追逐、研究坎瑞亚友人分享的禁忌知识……一切研究员应该止步于此的事情,她几乎要做了个遍。
她想起“实验体们”痛苦的脸,想起提纳里“遵守规则”的告诫。
想起赤王的“僭越者该死”,想起实验室最中心位置被好好保护的神之心。
想起那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想起赛诺说的“阳光敞亮”。
想起那个结局……
她好像要死了,得益于魔神祝愿没死成,但是被封印了很久很久。
“如果当初可以聪明点……得到魔神祝愿之力,然后直接投诚赤王……”
不,应该是……设法拿到神之心,然后去投奔……投奔草神……换来一个机会去——!
等等。
伊尔突然愣住。
为什么她下意识想着要得到……谁的原谅?
在恢复记忆的这一刻她就明白了。
——没有谁会原谅她,这才是正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