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扎尔似乎笃定了伊尔会答应他的研究邀请,所以当伊尔走上前去试图和散兵交谈时,他没有阻止。
伊尔在散兵面前站定。
她问:“你心甘情愿?”
散兵眼神傲慢,但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当然,成为神明必然要承受痛苦,但因结果收益巨大,我为什么要抗拒?”
她不明白。
“你追求力量?”她顿了顿,好心提醒道,“过分的好奇会带来不可逆转的糟糕后果,或许你该遏制自己的‘追逐’。”
这完全是她出自本心的好意告知,而散兵听完面色却算不上太好,他嗤笑一声:“我自己会判断。更何况——说着这样的话,你也不见得有多冷静吧?”
伊尔的呼吸很急促,她看着散兵的眼中是显而易见的兴奋和狂热,这样的狂热和阿扎尔太像,散兵一眼便知,她也是一个追逐知识的狂热者。
这样的人……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根本就是一样的。
“各取所需罢了,我想你应该不会拒绝。”他说。
伊尔看他半晌。
“虽然有些冒昧,介意我看看你的身体吗?”她问。
散兵掀起眼皮:“你要是想知道我的身体数据,可以去那边的桌子上看看。”
闻言,伊尔去桌边拿起了散兵的身体数据,知道了有关于实验的一部分内容。
她有些恍然,才发觉实验体本人的身份并不简单。
只见最上面赫然写着:
【散兵,愚人众执行官第六席,雷神巴尔泽布亲手制作的人偶。心脏部分有缺口,原用于承载神之心。十指和身体的材料存在异处,据实验体本人所述其十指于稻妻某次事故尽毁。】
后面还跟着好几次实验的数据,伊尔放下材料,只匆匆看了几页就没再往下翻阅了。
阿扎尔已经离开,此时此刻,这里只剩下伊尔和散兵。
“如何?”散兵似乎胸有成竹,“我这副躯体可以承载你所有的实验。”
他知道狂热的研究员是什么样的,就像他的同事,愚人众第二席执行官【博士】那样。所以他自然也知道,这句话几乎所有的狂热研究员都会动心。
伊尔感受到自己愈发剧烈的心跳,她的呼吸更加急促,看着手边的资料,看着散兵,看着他背后的插管,看着不知何时被他展示出来的神之心。
“确实、确实……”她近乎痴迷地、不受控制地上前走了两步,“你说得对……只要让我研究一下……”
散兵缓缓笑了起来。
而他以为毫无意外的会答应的伊尔却突然拿起一边桌子上实验用的小刀,对着自己手上的皮肉狠狠划了一刀!
散兵豁然看向她。
伊尔抖着手,瞬间失去力气的手上顿时血流如注,她没有力气拿住刀,于是刀掉在了地上,发出“当啷”的响声。
伊尔舒了一口气,后退两步,用尚且完好的那只手给自己顺了顺气。
常年实验室的经历无法让她无法练就健康的体魄,此刻她对自己下手并不轻,一刀划在右手的手背上,连骨头都露出了一截。空旷的实验室充斥着鲜血的腥味,伊尔的右手瞬间连握拳的动作都做不到了。
“还好还好……”手上的疼痛叫她冷静了不少。
“……我见过的疯子不少,你算一个。”散兵说。
“谢谢。”伊尔微笑着赞美,“毕竟我完全无法遏制对你的好奇……你是奇特的、世所罕见的、或许我这一生也只能见过你这样一例的生命。身为研究员,无论是身还是心,我都会为没有研究你而遗憾终身。”
这话很有疯狂研究员的风格,散兵哼了一声,只觉得不出所料。
“但是比起放任自己的好奇心,我还是更注重我的承诺。”她紧接着补充。
因为好奇心,伊尔已经吃过了大亏。
好奇源自人的本能,即便遏制也依旧存在,不会消失。
从前伊尔放任好奇滋长,她现在只模糊记得自己或许付出了什么代价。
那代价太过沉重,即便现在的她已经忘记,但还是在某些猝不及防的时候出现了一些并不美妙的条件反射。
散兵评价:“你这种人竟然会重诺?”
“没办法,我毕竟在这里生活。人只要在群体中生活,就或多或少会和谁建立羁绊。我有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还有一个……朋友。”
她叹了口气:“我答应了哥哥说要遵守规则,你明白吗?虽然你非常令我心动,但是在经年的相处之中,我还是更重视答应了家人的话。”
就算她喜欢研究,但是在爱好和情感之间做选择,伊尔自认是个正常人都会选择后者。毕竟记忆中,过去的她似乎没什么家人或朋友。
多年以前的沙漠人收养她只是为了把她献给赤王做祭品,而后遇见来自坎瑞亚的友人,还是友人把她带上了研究的道路,在离别之际,对方只留下一句“要遏制好奇”的告诫就离开了。
后面的事情伊尔忘记了,但她知道一点——她就是没能听从友人的告诫才遭遇不幸的。
“提纳里很重要,赛诺也很重要。”伊尔耸了耸肩,“我总不能前脚违反了答应提纳里的事情,后脚就被赛诺提着枪逮捕了吧?那场面多难看。”
“愚蠢至极。”散兵说,“无关紧要的感情罢了。”
伊尔挑眉,有些得意:“你是没有吧?”
散兵冷笑:“我不需要。反倒是你——一个狂热的疯子,居然会在意这些,亲手葬送递到眼前的机会,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我也没办法,虽然大贤者说你是人偶,但我还是没办法说服我自己。”伊尔说,“你或许知道,教令院有一条研究的底线,就是不能进行人体实验,但是‘人类’的范围要如何界定呢?”
“在以前,我始终认为只有像我这样的生理构造的生物才是人类。但是在群体之中生活久了,我才发现有的时候,界定某些事物不能只看表象。”
“就像有时候手段残忍的镀金旅团会被人称之为‘畜生’,我想,除却生理意义上的人类,在心理层面也有‘人类’。倘若你只是一个不会说话、不会动、不会有情绪情感和表情的……一个纯正的空壳人偶,或许我脑袋一热就答应了阿扎尔。”
散兵意识到了什么。
“你认为……我是人类?”
“是的。”伊尔答,“所以我想,提纳里和赛诺也一定不会接受拿你做实验的事情,哪怕那个动刀子的人是我。他们所能给我最大程度的宽限……”
伊尔顿了顿,有些想笑:“或许就是给我安排一个阳光敞亮的牢房。”
散兵默了很久。
他抬起眼,极轻地嗤笑一声。
“滚吧。”他说,“希望你不要为你的决定感到后悔。”
拖着还在淌血的手,伊尔转身离开了。
显而易见,对于阿扎尔的实验邀请,伊尔相当心动,但是她依旧拒绝了。
所以她最终还是没能离开。
外面加入阿扎尔实验的研究员看见了伊尔带血的手,一时之间好像都明白了什么。
人群逐渐朝着她聚拢。
“抱歉了,伊尔研究员。”一个人说,“我们理念不合,你又知道太多,所以没办法了。”
下一刻,伊尔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