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么长的时间过后，南央终于如愿，和那维莱特喝了一次正儿八经的、由他提出的下午茶。
“那维莱特大人，您觉得这个案子……会不会还要调查一个十四年？”南央问。
今天那维莱特去审判的案子好巧不巧，正是被有心人指控的、少女连环失踪案的凶手。
但凶手虽然被指控的罪名是这个，等一切水落石出之后，才知道原来这个人确实杀了人，但是他和这个案子没什么关系。
想来也是……卡琳的消失时间在昨天，可是今天案子的被告早在被指控为少女连环失踪案凶手的四天前就已经被控制了，按道理来说也不可能是他。
那维莱特以为南央是想到自己的妹妹心中难过，他说：“我无法断定。”
南央勉强一笑：“也是，毕竟有很多事情，哪怕是您也无法得到答案。”
她表现出来的状态不算很好，那维莱特默了默，只说：“抱歉。”
“您没必要道歉。”她摇了摇头，“这又不是您的过错，我只是觉得有点……有点感叹。”
她喝了一口杯中的红茶，说：“我们还是换一个话题吧，那维莱特先生，唔……”
她想了半天，在最高审判官略带疑惑的注视下问了一句：“您有朋友吗？”
这话题转变太突然，那维莱特滞了一瞬，但是依旧诚恳地回答：“如果你指的是人际关系圈中重要的交际对象……我大概是有的。”
南央：？
南央有点稀奇：“这不一样吧？”
“人际关系圈中重要的交际对象”乍一听好像没什么毛病，但是……
“你这么说，会不会太客观了？”南央问道，“照你这么说，如果什么时候须弥的书记官来枫丹和你洽谈什么事务，对方也是重要的交际对象啊。”
那维莱特默了一瞬。
南央又说：“而且……为什么是大概有啊？你自己都不确定吗？”
“朋友应该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却又彼此友好，志同道合吧？”
“那维莱特大人，你都在枫丹庭这么多年了，除了水神，你真的交到姑且算是朋友的人了吗？为什么我一直没见到你身边出现除了美露辛和水神之外的存在？”
“这么一想，您似乎还真是有点可怜呢。”
一连串的话语说下来，那维莱特又沉默了。
“……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哦。”
南央漫不经心地用小匙搅弄着红茶。
她一只手撑着头，有点随意的样子。
“那维莱特大人，您知道吗，我很喜欢童话。”她眼眸低垂，眼睛注视着红茶被搅弄的涟漪，语调轻缓地说，“我看过不少童话故事，最喜欢的那一篇，叫做《如果我在你身边》。”
那维莱特回答她：“我知道这个故事。”
“是啊，这个故事当初很火热，想必在枫丹没几个人不知道吧。”南央接了一句，“我始终想问问这个童话的作家，为什么这么温馨的故事要取一个这样的标题，‘如果我在你身边’这句话……怎么听都像是一种懊悔吧？”
那维莱特没说话。
面前的秘书官好像陷入了什么思绪里，“我倒是很想找到那个作家问问看，可惜的是，还没等到这个机会，他就已经离世了。”
最高审判官想了一下：“或许对于作家本人来说，这句话有着不一样的解读。”
南央抬眼看他，“您是怎么想的呢？”
刚问出这句话，南央紧接着又说：“算了，您还是不要说了，我也没有那么好奇。”
随即，她看了看天色，然后说：“我来给您讲一个没多少人听过的童话吧。”
“您有听过《雪孩子》吗？”
那维莱特说：“抱歉，我并未听闻。”
“不用道歉，没听过正好。”南央说，“从前，有一个雪孩子，他遇见了一只小兔子。”
“他们成为了朋友，雪孩子和小兔子的关系很好，会一起玩耍打闹，他们之间有深厚的友谊。”
然后南央就不说话了。
她刚刚把故事开了一个头，那维莱特好奇：“后来呢？”
南央没回答，只问：“确认一下，您知道‘朋友’的定义，对吧？”
那维莱特：“……”
那维莱特：“是的，请你继续。”
南央表示明白：“后来，小兔子家里起了大火，雪孩子救下了小兔子，然后融化了。”
那维莱特：“……”
最高审判官愣了一下。
他的脑子罕见地空白了一瞬，居然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个故事。
他迟疑着问：“……童话？”
“是的，童话。”南央煞有介事地点头。
她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天空，发现天空已经开始出现乌云了。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他说。
“童话可比你想的有意思多了，你要再听一个吗？”
那维莱特想，这一次的下午茶本就是由他提出的，所以他点点头：“如果你愿意的话。”
“好啊，那就继续。”
南央在脑海里逡巡了半天，缓缓开口道：“从前，有一个卖火柴的小女孩……”
“她在风雪交加的冬天赤脚而行，那是一个新年夜，来往行人都没有买她的火柴，可是她不敢回家，家里漏风就算了，要是父亲知道她没有卖掉火柴，她会挨一顿狠狠的打！”
“然后她坐在一个勉强遮蔽着风的墙角，手脚都被冻到没有知觉了，鬼使神差之下，划了一根火柴——你猜她看见了什么？”
那维莱特直觉不对，但还是没经历过这样的故事洗礼，只好根据事实判断：“看见了火光？”
南央故作深沉地否认：“不对，是火炉。”
那维莱特猜测，是因为有好心人发现了这个孩子，所以给了她火炉温暖她吗？
“第二次划亮火柴，小女孩看见了烤鹅，您说这巧不巧？她饥肠辘辘，美食就呈现在了眼前。第三次，看见了美丽的圣诞树……当然，您可能不知道什么是圣诞树，就当它是一件新年必备的物品好了。最后一次，她看见了和蔼的奶奶。”
“奶奶抱起了她，在温暖和爱意中，女孩跟着奶奶走了。”
那维莱特评价：“所以，是奶奶找到了受苦的女孩，把她一起带去享受本该有的生活了，对吗？这听起来是个不错的结局。”
“当然不。”南央笑着摇头。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说出和那维莱特的料想截然不同的结局：“故事的结局是，第二天的人们在墙脚下找到了女孩的尸体，她是被冻死的，手上还拿着已经烧完的火柴。”
那维莱特：“……？”
“你不是说，她前面看见了那些……”
“那是幻觉啊。”南央解释，“人死之前，是会出现幻觉的哦。”
“越是渴求什么，就越容易出现什么样的幻觉吧。因为冷而幻想火炉，因为饥肠辘辘而幻想烤鹅，因为想要快乐幻想圣诞树，因为思念奶奶，所以在幻觉里见到了奶奶……等到火柴被全部划光，幻觉当然就消失了。这么简单的东西，您不理解吗？”
那维莱特完全没想到。
他再一次疑惑：“……童话？”
南央点头：“是的哦，童话。让孩子早早对生死有所认知，也不错嘛。”
那维莱特又一次沉默了。
没过多久，南央终于看见窗外下起了大雨。
她乐了。
她甚至火上浇油地问：“您还要听吗？说起来，枫丹是水的国度，您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叫做《海的女儿》？”
那维莱特：“……不了，感谢你的好意，但我想还是下次吧。”
他直觉不是什么好故事。
南央遗憾地说：“好吧。”
两人静默无言，又过了一会儿。
那维莱特突然说:“我会尽力，让这样的事情在枫丹越来越少。”
南央：“枫丹可不会下雪。”
“我指的是……”他顿了一下，“冤屈、悲剧……包括少女失踪案这样的案子，虽然我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日期，但是这事情一定会解决的。”
此话一出，南央愣住了。
看着最高审判官说出这话时坚定的神色，她明白这不是一句简单的空话。
她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这是你找寻到的意义吗？”
这是他在那个和她作陪的海域思考了七年之后，得到的最终答案吗？
那维莱特摇了摇头：“不，这是我找寻的过程。”
是这样啊……
面板浮现出来：
【你觉得，如果你是枫丹的任何一个人，或许你都会为那维莱特这一番精彩绝伦的话语而喝彩，但你偏偏是南央，是当初的那只海獭。
所以在听见这话的一瞬间，你一面高兴，一面又觉得怅然。】
南央收敛了笑意。
她目光沉沉地看着那维莱特，在心情的几经变化之后终于开了口，说的却是无关的话，听起来就像是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我还是觉得，童话不能一味美好。如果《让我留在你身边》的作者再把故事的时间线往后推移几年，那故事必然是个悲剧。”
南央垂下眼睫：“我喜欢童话，也欣赏悲剧带来的意义。可欣赏是一回事，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要亲手改写结局。”
“你明白吗，那维莱特？”
那维莱特以为她说的是枫丹的这些冤案，他点点头：“我明白。”
南央蓦然抬眼，语调中带上隐约的执拗：“你不明白。”
面板描述：
【他已经踏上找寻他的答案的路上，而你还死死抓住自己的执念不放，所以你知道——他当然不明白。
他不明白你的执念，不明白你的渴求，不明白你两次死亡产生的幻觉都和他有关。
但即便如此……
你很不愿意承认：当初为了接近他，你对他编造以“爱”为名的借口，竟然……有几分是真的。
正因如此，你才会在这一刻，因为他的“不明白”感到那样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