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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神里绫人一时间不明白。

他问了一句:“……什么后悔?”

淮月的状态很不对劲。

往日里面前冷淡的仙人突然露出这样脆弱的神情,她目光放空,似乎陷在了什么思绪里,眼底竟然沉寂着浅淡的悲伤。

神里绫人蓦然怔住,却又在一瞬间恢复了原样。

淮月恍惚看向他,从这样担忧的神色中,不知怎么瞥见几分那个青年的影子。她恍惚一瞬,鬼使神差般,竟然真的应答了他的问题:“你知道……和哉吗?”

一个陌生的名字从淮月的口中,被她以怀念混杂着悲伤的语调说起。

虽然这样的情绪很是浅淡,但是神里绫人还是骤然之间沉下了心。

他笑容僵了僵,状似若无其事地说:“抱歉,我暂时未曾在脑海中找到这个人。”

淮月补充:“他叫神里和哉,是最初与我定契的那个人。仔细想来,我们认识十年,但是真正到可以饮茶谈论,是在第六年。”

此话一出,神里绫人静默片刻。

……神里。

他的面色看不出异样,就连语调也依旧是和缓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低沉了些许:“竟是如此。”

在他的记忆中,淮月没有为任何一个人展露过这样的神情。

仙人仿佛永远居于云端之上,只有很偶尔的时候才能让她软化些许态度,可这样的的在意……神里绫人从未看见过。

就连称呼,她对自己也从来只是“神里”。

可是却对那第一个和她定契的先祖称呼为“和哉”。

在尔虞我诈的环境中还能如鱼得水的神里绫人几乎不用去想,就知道这个人一定在淮月心中占据了极大的分量。

既然是第一位定契者,那就说明……哪怕时光已经过去了几百年,淮月依旧没有忘记他。

一想到这里,神里绫人本该第一时间想好安慰的说辞,但是他内心浮现的第一句话居然是——

凭什么?

依照淮月的话来说,他们真正接触的时间,不过四年而已。

沉郁就像是顷刻间于心头生长的山峦,难以忽视又无可奈何,就那样以无法抵挡的姿态嚣张地席卷了他的所有情绪,但是这个念头浮起的下一刻,神里绫人的理智回笼,瞬间就把它压了下去。

“和哉以前在那棵椿树枝头挂了灯笼,但是我没看。”淮月说,“我突然觉得,如果那时我不那么傲慢,或许结果会不一样。”

“什么结果?”他问。

凭什么。

淮月默了一下,“如若我看了那些灯笼里的文字,也并未说出‘我不需要’此种拒绝。或许他会在将死时答应契约的履行。”

神里绫人:“你想救下他?”

想让他陪你很久很久?

凭什么。

淮月:“我想在那时完成契约。”

神里绫人怔住。

杂乱的念头突然被清空了。

——想要救人和想要完成契约,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呢?

很明显了。

他的心中突然浮现出隐秘的欢喜。

随即,一种难言的情绪在角落隐秘滋长,最终变成了无法忽视的剧烈冲动。

神里绫人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她,最终还是把那话问出了口:“您对那位名叫和哉的先祖是怎么看的?”

仙人想了半天,最终垂下了眼睫,轻缓地说:“我原以为我们之间有仙凡之差,最开始,我只是想着要偿还这段因果。等他死后,我才找到了一点不同。”

在神里绫人的注视下,淮月顿了片刻,才带着遗憾说:“我当时没察觉到那些,后来才体悟过来,我竟是把他当成了不错的友人。”

因为冷硬的态度中伤对方是她的过错,或许神里和哉放弃活下去的机会也有这一层原因……而她为了这样的过错,最终自食其果,在神里和哉一句“莫要冲撞了仙人”的嘱托下,独自感受了漫长到长达数百年的孤寂。

冬去春来,她看着神里家的变迁,独自经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漫长冬季,在开始的那几年短暂的茫然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越来越无法忍受的独自一人。

她有时甚至觉得,“莫要冲撞了仙人”这句话,已经化成了神里和哉对于她最冷漠的祝福,就像她对待和哉的那十年一样。

冷淡、漠视,直到第六年才堪堪好转。

她感受到了和哉当初的感受。

所以也明白了自己当初到底是有多过分。

本以为这样合该承受的孤寂还要持续很久很久,久到淮月的神魂最终消亡,又或者是久到有某一任家主说要她救自己一命。

淮月早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在她同意了神里绫人的父亲顺延契约时就已经想好了。

但是没预料到的是……

她心中微动,看向神里绫人。

没想到正对上了对方深沉的双眼。

淮月一愣。

在仙人愣神的功夫,神里绫人乍然开口:“你知道那位先祖的感情吗,淮月?”

在淮月的寥寥数言之间,神里绫人已经在脑海中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他几乎能想到,神里和哉是如何觉得自己配不上仙人,所以哪怕直到临终,他也没对仙人说出自己的情感。几百年前的先祖情感藏得隐秘,所以淮月哪怕是看见了那些被藏起的灯笼里写着什么,也只觉得自己错怪了友人。

神里绫人了解,他怎么能不了解呢?

——因为在此之前的他也是这么想的啊。

可是后果他也看见了。

所以在短短的一瞬间,神里绫人又改变了想法。

他靠近了她半步,带着不容置疑的语调问:“那我呢?”

他仔细看着淮月的神情,绝对不要错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又重复了一遍:“那我呢,淮月?你看待我,也是友人吗?”

淮月一怔,说:“你可以是——”

“但我不想是。”他说。

不管是友人也好,还是后辈也罢,他都不想是。

可是看着仙人怔住的神色,神里绫人后退了两步,又恢复了平静温和的笑意,他只说:“抱歉,是我一时失态了。”

就好像刚刚什么也没说一样。

可是淮月听的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