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场大雨中,因为一时的不注意掉进识音陷阱的魈全程静默。
他被识音拉住了手腕,站在她的伞下,非常顺从她亲昵的动作。在外人看来,这似乎是一对亲密无间的爱侣。
魈的思绪迟滞。
他和识音挨得很近,呼吸交缠之间,喷涌的热气尽数洒下,白皙的皮肤上都无意识地被激起了一些小疙瘩。
识音拉着他,在雨中走了很久。
等到终于回到望舒客栈,迎着菲尔戈黛特老板大为震惊的目光,识音把牵起的手举起来展示了给她看,然后投以一个微笑,轻轻的对老板说:“是秘密哦。”
菲尔戈黛特老板又看了居然乖乖被牵着手的魈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
随后,她有点高兴又有点复杂地点头说:“我明白了。”
等回到顶楼的房间,识音放开他的手,把他扶到床上。
她没点灯,而是靠在床头,在透着微微月光的屋内,一眨不眨地仔细端详着他,眼神似有明悟。
少年仙人今天应该是处理了不少魔物。
他今天的“沉溺”好像比上一次的还要久。
至少上次他是可以主动凭借意志挣脱的,但是这一次却没有。
在归还了自己的那块石头后,魈身上的业障短短几天就重了好多。
虽然房间里也悄悄被放上了石头,但是肯定没有和魈日夜贴身相处的效果好。
识音有些苦恼。
魈身上的业障似乎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似有若无的呓语犹如悲哀的雾气,丝丝缕缕地传到魈的耳朵里。
“金鹏、金鹏……”
“好痛苦,我会忘记你们吗?”
“不要……我不想死……可是为什么……”
“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
“好痛苦啊……好难受……”
黑色的业障如黎明的潮水般涌上来。
魈皱起了眉头。
他似乎在做着什么绵长又痛苦的梦,连身体都在微微地颤抖。
识音语调沉冷,用上了一部分力量:“闭嘴。”
于是潮水缓慢沉寂。
其实她的眼睛并没有所谓的迷惑人心的能力。但之所以能对少年仙人产生效果,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本能的种族天赋里对“错误”的压制力。
所有本不该存在于世的“错误”对上她,都会有天然的臣服在。
而魈身上的业障太重了,自然就会影响到被侵蚀者本身。
识音叹了口气。
“还好遇见了我,不然光依靠那些效用缓慢的连理镇心散又有什么用处呢?”
更何况他还总是不吃。
识音没见过这样的人……他怎么会喜欢自己找罪受呢?
这可不行。
万一哪一天魈把自己磋磨死了,她可就要变成孤家寡人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刚刚才被压制的业障居然又开始汹涌起来。
识音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了。
在一个眨眼之间,业障就像是一个装满水的杯子突然碎裂了底部的玻璃一样,瞬间便倾泻而出,连识音都来不及把这么庞大的力量给堵回去。
识音并不在乎爆发的业障会去往何处,她皱着眉头,正思索该如何让魈恢复。
但正在这时,床上的魈开始喃喃自语:“不要……不要伤害……普通人……”
识音只好先从自己原本的想法里抽离。
她似乎有些无奈:“如果是你想的话。”
她的本能和意志都在叫嚣着满足他的一切要求,既然如此,那就先解决这些逸散的垃圾吧。
手指熟练地划开一道虚空中的细缝,识音伸手进去掏了好几下,才找到之前被自己随便丢在里面某个角落的新材料刀剑。
世界之外的力量在这里被压制了不少,识音无法一下子解决这些业障,就只好费更多的心力。这些东西不仅是“错误”,还是会迷惑心智的错误。
黑色的力量飘到她耳边,似远又近,飘忽不定。
“你的母亲不要你了,父亲也觉得你是个拖油瓶。”
刀身被覆盖上另一种更为强大的力量,识音面无表情地挥了一下。
这恼人的声音似乎小了一点。
“魈不会喜欢你,你注定孤独终老的。”
再挥。
即便是在从前做过不少抵抗训练,但此刻的识音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有点生气了。
笑话,他们之间可是“双向选择”。
“可是他什么时候选择了你呢?”
识音骤然怔住。
是啊……什么时候呢?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是她确实没有相关的记忆。
“根本就没发生这回事,你的情感注定会变成一场空的。”
“他饱受业障侵袭,早晚都会死。”
“你迟早得回去……”
识音骤然抬眼。
理智强行压抑着愤怒,识音苍灰色的眼睛看着这些乱窜的垃圾,面无表情地感受着力量被强行放出所带来的疼痛,随后,她举起了这一柄特制的刀剑。
“我突然意识到,为了少听一点不讨喜的废话,还是应该更痛快一点才对。”识音轻笑一声,“魈还在等我呢,你们就老老实实消、失、吧。”
疯狂的业障四处逃窜。
识音除掉了一小部分,剩下的大部分都被化成了自己的养料。
在这些逸散的业障影响普通人之前,识音终于把它们解决了干净。
然后……就是躺在床上的魈。
识音把刀丢回了自己扒拉开的虚空口子里,然后往魈看去。
他的面色看起来似乎好了一点,但也许是因为身体里仍旧存在业障,紧皱的眉头便没有松开过。
识音刚刚路过桌边,然后意识骤然恍惚了一下。
猝不及防之间,一股尖锐的刺痛突然狠狠地扎在了大脑,她很快就意识到,这是因为一次性用了太多的力量产生的后遗症。
眼前开始出现重影了,但一次性吸收的大量“养料”似乎还没有这么快发挥作用。
“真是让人不愉快啊。”识音定了定神,但用处不大,在没点灯的房间里几乎要看不清楚了。
不过还好,她并不是很依赖视觉。
犹如黑夜中静静蛰伏的危险慢慢临近,识音还未收敛身上的力量,就先来到了魈的身边。
体内的业障绞缠围绕着他,魈双眼紧闭,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
识音靠在床边。
她伸出手,轻轻放出了一点与业障相克的力量,然后点在了魈的唇上。
其实放在哪里都行,但是她比较恶趣味。
哪怕累计了上千年的垃圾吸收起来并不好受,都要让她的头痛炸了,但现在,她还能面不改色地伸出手试探着双向选择的对象是否敏感。
果不其然,或许是感受到了这股力量可以镇压体内的业障,魈无意识地朝着指尖的方向靠近,试图获取更多令人沉迷的气息。
识音抽出了一点,他便追上一点。
到最后,似乎是有些急切了,魈忍不住咬住了她的指尖。
感受到他的急切,识音笑了。
他似乎还没有清醒,不然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一说出来就要躲她好几天的事情?
但是识音一点都不光明磊落,她最喜欢的就是趁人之危了。
这一点都不卑鄙,追求伴侣的事情怎么能叫做卑鄙呢?
她收回了手,并轻轻地凑过去,对迫切的少年仙人说:“不觉得这样实在是太慢了吗?”
苍灰色的眼睛注视着他,意识恍惚的魈抬起了金瞳看过去,识音离他极近,他们呼吸都能感觉到彼此的距离。
在没有点灯的漆黑室内。
她的灰色长发慢悠悠地披散下来,还有几缕落在了他的手臂上,就像是羽毛一样轻轻勾动着他逐渐挣扎的内心。
很轻。
魈茫然道:“我……我该怎么做?”
识音脸不红心不跳,就像在一本正经的说着什么学术问题般扯谎:“唇舌的接触比指尖的接触效果更好。”
当然,这种拙劣的谎话是个清醒的人都不能信。
可魈并不清醒。
但即便如此,他也思索了好半天,才纠结着摇了摇头:“不行。”
“为什么?”
“……这样不好。”有个声音在下意识地告诉自己这很不对劲。
识音:“没关系的,只要我们都保守秘密,没有人会知道这不好,而且我连灯都没有点,也不会被人看见。”
……这好像并不是会不会被人看见的问题。
可是……魈现在的确很难受。
“好吧。”识音遗憾地叹了口气,“我就在这里,选择随你。”
实际上,她一直在用力量消除魈体内的业障,即便是魈什么方式也不选择,过了片刻也还是会恢复正常。
她只是想占点便宜而已。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
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少年仙人好像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闭上双眼,半是羞赧地吻上了她的唇瓣。
生涩、莽撞、突然。
力道却比发丝还要轻。
识音瞳孔骤缩,脑内的疼痛在刺激着自己的每一根神经,但“专断又饱含欲望”的宇宙垃圾管都没管。
她并不满足,有如实质的目光紧紧地注视着他,催促道:“唇舌,还有舌。”
可惜没能如愿。
亲吻嘴唇对于魈来说,似乎就已经花费了极大的决心,想要再进一步几乎不可能了。
等到片刻之后,他体内的业障终于被除了干净。
魈眉目舒展,沉沉睡去。
识音脑子里的刺痛更严重了。
相当自然地躺在他的身边,她却根本睡不着觉,满脑子都是盎然的快乐。
——如果找个机会把魈带回去就好了,她要光明正大地站在那个糟糕的父亲面前炫耀自己才不是什么和他一样被伴侣抛弃的货色。
不,不行,虽然看见父亲嫉妒到发狂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但是她更不希望别人看见魈。
万一有哪个还没找伴侣的垃圾货色对魈一见钟情怎么办?
因为她就是如此,所以别人也很有可能如此。
那可不行。
*
“所以,现在你信了吗?”识音语调轻轻,却带着难以忽视的笑意。
她描述的非常详尽,“当时你的呼吸很急促”“你还抓住了我的手”“你的眼睛在黑夜里就像流动的黄金一样漂亮”……诸如此类他根本不想听见的细节,现在全部都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钻进耳朵里。
魈,夜叉仙人,在历经了上千年的时间后,自认为已经见过世间诸多事物,不会再轻易为什么事情牵动情绪。
这种凡人之间的亲昵他不是没见过,在荻花洲休息的隐秘树枝上,他偶尔也会看见情难自已亲吻起来的年轻爱侣。
但每逢此时,魈总是带着一点撞见他人亲密的不自在而转身离开。
尽管凡人甚至都没有发现那棵树的树枝上有一位纯情的少年仙人。
可是……可是……哪怕是见过几回,他也没想到这件事情居然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一时之间,他连该怎么面对识音的勇气都没有了。
夜叉仙人默了片刻,忍着脸上的燥热愧疚道歉:“抱歉……是、是我冒犯……”
识音笑得浑不在意:“没关系,我已经亲回来了。”
他的脸更红了。
——不是已知的信息——
1.其实真的是“双向选择”。
2.识音并非一见钟情,只是因为记忆还没有恢复完全。
3.识音复述的细节是:因为自己能够消除业障,所以她兢兢业业不敢怠慢地帮助他,结果被不自制的魈给强吻了。
(写完以后再次感觉自己是个变态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