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冬季的函馆港出海口向外眺望,海面的尽头能看到偌大的游轮像是一座横亘在海面的高山,每一个窗口都向外散落着明媚耀眼的灯光。
那是美国皇家加勒比国际游轮公司的豪华游轮大西洋太阳神号,下水时间是距今二十二年的1988年,曾是全球第一艘超过十万吨的游轮,开创了游轮旅游市场的新时代。
少有人知道,皇家加勒比国际游轮公司其实是汉高和他的孩子们的产业,数十年来北美混血种以旅游、公海赌博和海上违禁品贸易为掩,在广袤的海洋中探索,像是三个世纪之前的加勒比海盗那样探寻古老时代的传奇遗留在孤岛或深海中的宝藏。
金属集装箱堆积在码头,港口外货船和渔船劈波斩浪,天空阴霾得像是要下雪,细细的霰子已经开始零零散散地落在路明非的头上,像是一株清晨的树,树梢上挂了数不清亮晶晶的露珠。
低树随风摇曳,不远处的八幡坂上连函馆山,下行直对直对大海,两边既能看到拜占庭风格的尖顶建筑也能看到灰黑色的钛钢大厦,偶尔还有漆着红木的日式和院穿插其中。
这座城市是日本最早开放的国际贸易港之一,文化、宗教、生活方式错综复杂像是用烧红的铁链绞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海滨、绿荫、有轨电车、错落的建筑……早上途经八幡坂的时候绘梨衣小声在路明非的耳边说我很喜欢这里。
路明非问她为什么,绘梨衣就说因为很安静,而且好像能看到sakura曾跟她说起过的那些日本之外的城市的剪影。
纽约、巴黎、哥本哈根、鹿特丹、莫斯科……
街的最高处英国天主教圣公会圣约翰大教堂巍峨伫立,而和它遥遥对望的则是东本愿寺函馆别院,那是日本历史最悠久的钢筋混凝土寺院,院内本堂建筑是日本国家重要文化遗产,斑驳的法器刻着岁月的沧桑。
路明非在嘴里叼着路边买的加料热狗,大衣随意披在肩上,久未打理已经有些缭乱的头发被迎面而来的海风拂得缭乱,居然颇有些忧郁浪子的既视感。
“师兄你听我说,如果撑不住了就喊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是耶梦加得。”夏弥踮着脚尖去亲吻路明非的脸颊,之所以不亲他的嘴唇是因为浪子兄的嘴唇上沾满了黄豆酱,小师妹自问不是什么有洁癖的人可也真是下不了嘴。
诺诺双手抱怀背靠着哗哗做响用来防止有人失足落水横起在沿岸的铁链上,侧过头去看远处沙鸥起落的海面。
“谁唤我的名,神的国就为谁洞开,神座下的天使会为虔诚者扫清一切阻碍……”夏弥的声音忽然变得空灵而悠远,像是在低声吟唱一曲古老的咏叹调。
“什么意思……”路明非眨眨眼。
“我加固了留在你身上的道标,就算你被另一个尼伯龙根笼罩进去,也能随时召唤芬里厄来为伱作战。”那女孩伸出纤细的手掌轻轻拍了拍路明非的脸,“别逞强,把你的性子收一收。”
诺诺愣了一下,忽然无声地笑了。
原来从什么时候开始路明非也会被人劝诫把性子收一收了啊……
师弟这种人以前还是个流鼻涕爱哭鼻子的小屁孩是时就能焉儿坏地注册小号,把那个欺负他的表弟路鸣泽玩弄于股掌之间,暗地里笑话了那小胖子整整三年。
如今这厮扛着能三十米长的大剑跳出去和一条巨龙对砍,谁都觉得他路社长英雄盖世天下无敌,可本质上鸡贼的属性还是没改,打不过绝不硬抗着,真死战不退的话那只能说明这家伙身后还有些让他无法退后的理由。
可今天路明非就已经阴恻恻将她们和康斯坦丁打包送离了日本,看起来那家伙压根儿没准备和复活的神拼命。
诺诺想真打不过的话估计他是第一个转身逃跑的。
可还是很担心。
你的男人出去拼命了,就算知道他属猫的有九条命逃生能力一流,你还是担惊受怕在小小的船舱里向神祈祷让他平安回来……
“我知道。”路明非点点头,“你把核收走了吗”
夏弥把她的核放在了路明非的精神中,那是龙王能够一次又一次孵化一次又一次从死亡中归来的关键。
但这一次的行动太危险,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路明非也不愿意让夏弥涉险,所以强迫这条千娇百媚的小母龙把那东西从他的身体里拿走了。
小师妹最开始说什么也不愿意,可在古丹温泉路明非召唤出了完全体的青铜炼狱七宗罪.色欲,使用一招君子剑诀把这魑魅魍魉般的小丫头揍得娇喘连连说不出话来,神志恍惚中路明非说师妹你把核收回去,夏弥嗫喏着说不嘛不嘛,路明非心一狠牙一咬拔刀猛戳,夏弥就啊呀啊呀师兄我错了师兄我错了我收我收……
路明非知道师妹已经把放在他身上的核带走了,可还是决定在离开前确认一遍。
夏弥吐吐舌头,托着腮皱着鼻子看路明非,“拿走了拿走了,干嘛,我真是巫妖王放你身上的核真是巫妖王的命匣这么嫌弃”她探出呢子大衣下面套着保暖丝袜纤细紧绷的小腿去勾路明非的小腿,哼哧哼哧没能勾动,凶巴巴地在这家伙柔软的腰际拧了一把。
停泊在不远处码头的小型快艇鸣着笛催促游客快些,披着雨衣雨衣外套着救生服的老人从前挡风玻璃后面探出头来,路明非只能双手合十冲着那个老人做出歉意的动作。
函馆港口是整个北海道最繁忙的水上贸易中心,大西洋太阳神号的体量太大,无法挤进此时已经停满货轮的港口,只能就地下锚,暂时泊在远处波涛汹涌的海面。
为了登上那艘游轮,路明非不得不雇佣了本地的快艇来把绘梨衣她们送过去。
那艘船其实早在2005年就已经从加勒比国际邮轮公司退役了,据汉高所说,大西洋太阳神号在退役之后被他们拉回了纽波特纽斯造船厂进行改造和升级,甲板装甲得到了加厚并缩减了超过一半的乘客船舱,增加了游轮本不应该拥有的武器防卫系统,比如藏在甲板之下的连射近防炮和被锁定的鱼雷发射口。
总体来说这是艘民用的大型军舰,如果愿意的话汉高可以开着这东西在索马里横冲直撞把那些惯于劫持商船的海盗全部驱逐。
夏弥最后伸手抱了抱路明非,用自己的脸颊在男人的脸颊上蹭了蹭。
女孩的体香幽冷,路明非心中一动,却不知为什么有种似乎将要分别很久的感觉……
“师兄加油,我们在美国等你凯旋的消息!”小师妹咧嘴笑,露出两个小虎牙,脑袋后面高高的马尾因微微晃荡,她冲着路明非眨眨眼,把手背在身后跑开了。
路明非看她跑向小艇的背影蹦蹦跳跳,马尾也起起落落,他忽然惊觉眼前这一幕似乎在何处见过,但已经太久远了,久远得时间都失去了意义,他的记忆都模糊了。
上一次看到那根高高的马尾在眼前起起落落,大概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吧
“喂喂别看了。”诺诺双手环抱离开了那根铁链站在路明非的面前,她的嘴里叼着一根麦芽糖,歪着脑袋,耳边的四叶草耳坠在昏暗朦胧的天光下熠熠生辉。
“师姐你也有什么要交代我的吗”路明非有点不好意思去看诺诺,昨夜,也就是分别的前夕,师姐真是有些太疯狂了。
没想到传奇屠龙者也会有缴械投降的一天,一夜之间战败超过五次,说出去真是贻笑大方。
更可怕的是师姐执意要在那场决斗中不配备任何的安全措施,路明非也真是符合了男人在特定情况下理智清零的特性答应了那种简直让他这会儿回想起来胆战心惊的要求。
即使诺诺说早上起来吃了药,可路社长心中还是忐忑异常。
路明非可不想自己前脚刚刚宰掉了白王或者八岐大蛇,顺带弄死了站在橘政宗和王将身后的人,回到卡塞尔学院立刻就从守夜人论坛上看到芬格尔那厮置顶的头条。
“红发小巫女频繁到访医学部妇产科,疑似已有身孕。”
靠靠靠,那也太搞了好吗!
“莫非师姐你也有什么还未展示过的才艺类似于虾米给我的宠物小精灵”路明非搓了搓手,一脸贱兮兮的表情。
“什么宠物小精灵!”诺诺隔着空气虚扇了路明非两个巴掌,“都要分别了,你不准备抱一下我吗”
这姑娘细长的双眉挑起来,小脸素白,唇却艳得像是朱砂。
路明非东张西望了一下,蜻蜓点水般在诺诺的嘴唇上点了一下。
“干什么,我是什么很拿不出手的女朋友吗”诺诺瞪了路明非一眼。
“不是,我是好像看到汉高了。”路明非冲着诺诺挤眼睛。
“看到汉高又怎么样。”诺诺双手抱怀气得直哼哼,暗红色的眸子里两汪清水一样的光。
路明非张口要解释,可这妞已经转身离开了。
“你真不和绘梨衣告别”诺诺头也不回地问。
“不用了,看着她我反而会担心,因为上一次在梅津寺町告别之后就再也没见过。”路明非淡淡地说。
他心中微动,忽然想起那些在一段感情中不辞而别的人。
或许他们并非是失望到了极点。而是因为只要不说再见,就永远也没有结束。
远处在小艇上朝路明非挥手的绘梨衣还没有意识到,路明非跟她说的让她先去美国,他随后坐飞机在码头等她可能是骗她的。
她所有的行李都在一个小旅行箱里了,而那个小旅行箱正被康斯坦丁紧紧抱在怀中。
这女孩手中抱着的唯有一个巨大的轻松熊,那东西是路明非在札幌给她带回去的礼物,和他们很久以前在去梅津寺町的路上买的那一只轻松熊一模一样。
零正坐在绘梨衣的身边。她的眼睑低垂,睫毛在风中微微颤动,沉默地注视着远处正从怀里掏出来一包香烟点燃一支之后叼在嘴里的路明非。
这姑娘大概注意到路明非是在看自己,她于是用口型说“活着回来。”
路明非愣了一下,弹掉烟灰,朝她竖起一根拇指。
小快艇嘟嘟嘟排开水浪朝远处的大西洋太阳神号游轮冲去,螺旋桨卷起的巨大水花中雪霰忽而变得狂乱起来,在一分钟内就成了遮天蔽日的雪幕。
越来越不清晰的远处诺诺站在快艇上踮起脚尖向路明非挥手。
她大声喊“sakura不要失约啊,一定要在港口等我啊!”“我们要一起去拉斯维加斯赢好多好多钱!”
女孩的声音在回荡于天地之间的涛声和雪声中渐渐隐去了,路明非深深地吸烟,他的肩头和头上很快堆起了积雪。
几分钟后一把黑伞出现在路明非的头顶,他没有回头,随手从怀里把香烟盒子掏出来,将一支烟卷抵到汉高的面前。
“我已经戒烟很久了,我这种一百三十岁的老人肺部早就严重老化,抽烟会让我死得更快的。”汉高低声说。
“校长还抽雪茄,还过肺。”路明非说,但还是收回了烟盒。
“他不一样,那家伙是个向世界挥刀的复仇者,那团火足以支撑他的身体像是个年轻人那样挥霍。”汉高说。
他们沿着沿海的码头向远处走去,眺望出去可以看见雪幕深处的水面是令人心中发冷的碧蓝,有时候还能透过暴雪看到那些停泊在港口中数万吨甚至数十万吨的大型油轮,船舷简直高得像是接天的墙壁。
“接下来怎么做”
“您和你的孩子们欠我的人情已经还干净了,汉高先生,在这件事情上我很感激您。”路明非说,他狠狠地拧着眉,“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吧……不过您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用圣裁来帮我射穿一个人的心脏。”
“谁”
“校长应该跟你说过了吧,那个狮心会的叛徒……”
“弗里德里希……”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