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列蒸汽火车的名字是托纳提乌,最早从1941年就已经开始运营了,那时候中央车站还只在建设中没有投入使用,来自北方的美国大资本家们出钱建了这条独立的轨道,环绕整个里约热内卢旧城区,沿途甚至设有数量庞大的军事岗哨。
托纳提乌是阿兹特克神话中的烈日之神,为五太阳周期最后一个纪元、也就是所谓四度变迁的统治者。
建成它的人显然并不缺钱,维护一条全长超过三百公里的独立铁轨绝对是一个天文数字,但这列火车已经在里约热内卢奔行了半个多世纪。
富人们有更奢贵的娱乐可供消遣,穷人们却并不会花大价钱来乘坐蒸汽火车就为了欣赏里约热内卢的老城风光。
公猪尼奥知道是谁在为这列火车的运行出钱,相比那群人,连基地组织都算是善类。
为托纳提乌提供资金的人里面有几个是公猪尼奥听说过的,那些人分别姓加图索、高庭根和洛朗,即使以他浅薄的见识也知道在混血种社会中那些姓氏代表着什么。
那是绝对的暴力与绝对的规则创造者。
在普通人的世界中,这些姓氏所代表的家族意味着掌握国家命脉的金融帝国,而在普通人无法触及的暗面世界中,他们则是密党今天的领袖。
和这样的机构为敌是世界上最不明智的事情,所以即使公猪尼奥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大概已经暴露了,但他就是不敢违背学院的要求。
“亲爱的克丽斯嘉,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请一定要站在我的身边。”那个小个子男人虽然穿着嘻哈的服饰,走路的时候却威严内敛,像是在草原踱步的雄狮。
他们的表现并不算亲密,甚至可以说有些相敬如宾,但可以看出来,公猪尼奥确实非常关心这个名叫克丽斯嘉的印第安血裔女孩。
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倒映出女孩盛开如花的裙摆,她的肤色素白,脚踝纤细,匀婷而立如一枝繁茂的郁金香。
“我会的,亲爱的尼奥,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信任的人,如果从那列火车上走下来的是客人,我们就热情地拥抱他,和他行贴面礼,而如果从那列火车上下来的是敌人,我就站在你的身边,我会一直与你同在。”克丽斯嘉的声音轻柔婉转如百灵鸟,但她的语调冰冷,听不出太多的感情。
她对身边这个男人确实是存在着感激这种情绪的,可克丽斯嘉是一个天性凉薄的人,她是真正的孤独者,好像世界上一切的欢乐与悲哀都和她无关。所以也就不会表达出自己的感激了。
其实这个女孩子很久以前并不是这样人。
她是一个生在印第安保留地的墨西哥印第安后裔,从出生开始就被当做一个传统的一个印第安女孩来教导。
公猪尼奥发现她的时候她穿着几乎能把她整个笼罩进去的男士长风衣,衣服的衣领和衣摆几乎全是血。
那时候克丽斯嘉梳着两根长辫,皮肤稍显粗糙,蜷缩在城市的垃圾巷里,在黑暗中死死握住大口径的左轮手枪试图保护自己。
她确实需要这么做,因为克丽斯嘉是一个那么漂亮的姑娘,她的五官精致,皮肤虽然粗糙却素白如珍贵的宝玉,身体纤细匀婷,每一处都像是天神向人间落下的真迹。
那座小城里到处都是瘾君子、抢劫犯和玩说唱的黑人,犯罪率在整个美国西部都称得上独秀一枝,娇弱的女孩独自一人随时都会消失在混乱的黑夜中。
可克丽斯嘉活得还算不错,除了没钱之外。
她的家人把她抚养到十一岁就抛弃了克丽斯嘉,除了贫穷,也因为那个来自墨西哥的爸爸死在了一场矿难中,而她的妈妈来自一个传统而封建的印第安家族。
那天在下雨,有一伙墨西哥人吞掉了公猪尼奥的货物,他气疯了,带着小弟杀到了那座小城。
黑暗中,公猪尼奥和他的朋友们骑乘着引擎轰鸣的机车肆意撞碎掩住整个小城的雨幕,巡视这片藏匿了他那些仇敌的土地。
他们中有个俄罗斯人,那家伙的体型像是北极熊,是以前里约热内卢最大黑帮的金牌打手,残酷变态,找到了放在垃圾里的克丽斯嘉。
枪声轰鸣,炸裂出雷霆般的声响,撕裂雨幕下深巷的黑暗。
子弹旋转着被激发,击碎几颗落下的水滴,但只是擦伤了俄罗斯人的手臂,这反而激起了他的凶性,马熊似的男人几乎立刻就要撕碎克丽斯嘉的上衣。
那时候她还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
克丽斯嘉被俄罗斯人捏着腰迹提起来的时候,那个男人手臂上受伤处的血就流淌下来,沿着他的手臂流淌到克丽斯嘉的身上。
她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地看着他,脊柱几乎要被折断的痛苦都没能让这个十三岁的孩子流泪或者流露出丝毫痛苦的表情来。
这时候在深巷尽头的黑暗中,雪亮的光撕裂死寂的暗,野兽般的机车在高速前行的状态下刹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那是个很有些个性的小个子男人,他的眼睛藏在眼帘之下,但子弹上膛的声音清晰可闻。
“就这样吧,科勒夫斯基,一个孩子而已。”尚且年轻的公猪尼奥如此说。
他在他的组织里是铁血的领导者,说话的时候已经下了车,有什么东西被他握在手中平举起来,那绝对是一支枪,那支枪的枪口对准科拉夫斯基的后背。俄罗斯男人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做出任何过激的举动,下一秒就会有一枚子弹洞穿自己的心脏。
更多引擎轰鸣的声音响起来,那个小个子男人站在她面前,挡住了雨,也挡住了枪手们狰狞的目光。
他伸手擦去了她脸上的污泥和血,直视她因为愤怒和仇恨而微微闪烁金色的瞳孔。
这是她一生里罕有的瞬间,从一个男人眼里看到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喜悦。
公猪尼奥很欢喜地抱起了克丽斯嘉,却不是因为过去常见的色欲,倒像是见到了稀世的珍宝,或者找到了海盗藏起来的宝窟。
克丽斯嘉那对不由自主亮起的金色瞳孔根本吓不到他,那种暴戾反而令公猪尼奥欣喜若狂。
她正是因为这对像是某种古老爬行动物的竖瞳而被族群厌恶,即便是家人也因为那对金色的瞳孔而觉得她是恶魔的转世,母亲都远离她,让她年幼时候就流落街头。
印度安人中那些觉醒的混血种大抵是如此的,他们很小的时候就被遗弃,因为不详。
曾经在一百年前,初代狮心会中也有这样的一个女孩,她叫鬼。
克丽斯嘉和鬼的区别在于,鬼始终想为家人做点什么以证明自己是爱他们的,这样也许能换得他们的爱,她就不会那么孤独了。
而克丽斯嘉,她在被抛弃的时候就离开了家乡,她对不爱自己的,自己也不爱,所以母亲也就成了陌生人,自此之后再也没有见过族人,孤独地生活。
而眼前的家伙给她的感觉不同,因为那个男人的眼睛里居然亮起来金色的辉光。
虽然克丽斯嘉可以肯定那双眼睛里藏着些别的东西,但没什么,人就是要对别人有价值的,没有价值的人都被抛弃了,只有有价值的人才有资格和别人成为伙伴。
只有有价值的人才有资格,挣脱宿命的孤独。
“你愿意跟我走吗,你会得到最好的教育,你会改变世界,甚至成为……”公猪尼奥把克丽斯嘉举高,他的脸上表情狰狞得可怕,却又似乎在努力地压抑下去,压抑成那种藏着恶鬼的温柔,
“世界的皇帝。”他说。
克丽斯嘉不懂他的意思,可她怔怔地看着男人那对散发淡淡金色光辉的眸子,许久之后才点了点头。
登上去往巴西里约热内卢的航班时,克丽斯嘉通过小小的舷窗眺望着灯火通明的新墨西哥州,那是她越来越远的故乡。
也算不上故乡,因为真正的故乡该是有自己想念的人的,克丽斯嘉已经没有想念的人了,最后一个真正爱她的人死在了四年前,那场杀掉了一百三十一人的矿难中。
“我终于找到了,克丽斯嘉,我亲爱的克丽斯嘉,我终于找到你了,你就是我一直在期盼的王冠啊,伱是传说中的圣杯,你是世上最伟大的秘密,我找了三年,终于找到了你。”公猪尼奥慢慢地转过头来,一时间克丽斯嘉似乎从这个小个子男人的眼睛里看到了深埋灵魂的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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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公猪尼奥和他亲爱的克丽斯嘉从拱门下走出的瞬间,头顶绽放出巨大的焰火,整个天空都被照亮了,如此巨大的焰火简直覆盖了这座城市的每一寸苍穹。
好像整个里约热内卢都在欢呼,都在迎接那位贵客的到来。
可忽然间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那东西从白色的蒸汽中飞跃出来,像是飞跃的鹰隼。
公猪尼奥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扭头看向上空,浑身的肌肉都在瞬间紧绷,骨骼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
暴血从来都不是唯一的封神之路,不过它相对完善,公猪尼奥使用的技术来自一个神秘组织,却也危险强大,不到关键的时候不会被动用。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孩,他从天而降,眼帘低垂,高挑修长,但身体里藏着毁灭般的力量。
他的手中提着一把短刀,那把刀反射焰火的颜色,绚丽锋利,冰冷中透出妖艳的美。
他就站在公猪尼奥和克丽斯嘉的面前,不到五步的距离,眉眼耷拉着,短刀下垂,好像全无戒备。
“你是谁!”有来自公猪尼奥麾下帮派的打手怒吼,同时背在身后的AK47滑入手中,枪口直指男孩的面门,“放下武器!放下武器!”
那个眉眼耷拉着的男孩继续前行,好像丝毫没有听到打手的吼声。
公猪尼奥没有制止手下们的动作,他的眉毛轻皱,也想看看那位来自学院的使者是否值得他认真对待。
倒是克丽斯嘉,毫无波澜的眼睛好像有了些变化。她似乎意识到什么。
打手们纷纷端起了武器,密集如林的枪口指向路明非。
这些人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亡命之徒,每个人的手上都沾过血,他们的罪行放在任何一个国家都足够被关进监狱一辈子。
就算面对何等的贵客,他们也真的会开枪。
锋利的光伴随缥缈的蒸汽忽然从他们面前横过,如狐般的黑影在所有人的面前一闪而过,紧接着所有的枪支都从中间断裂。
断口光滑,不见任何毛刺。
世界上竟有这样锋利的刀,能够一瞬间斩断几十支枪的枪管,火花四射,凶悍的打手们甚至没看清那一刀是从哪个方向斩来的。
身形笔直的老人出现在那个男孩的身边,他是个日本人,手中一米多长的弧形刃前指,目光锁住了七八个打手的咽喉。
只要稍有动作,那把刀就会割断他们的喉咙。
那个老人的气势恐怖如恶鬼,刀的表面流淌着暗金色的微光,内部传出机械运转的声响。
那是一把炼金古刀,使用了很古老的技术,刀刃受到齿轮传动的影响,可以延长也可以缩短。
老人的脸藏在漫漫的蒸汽中,只有那对微眯的眼孔中能够隐约看出的金色,那金色真是瑰丽,出现在普通人的面前形如魔神。这些打手们也曾经看到过公猪尼奥的眼睛,他那双原本呈现出深棕色的瞳孔会在愤怒的时候迸发出晦暗的金色。
可那个小个子男人的金色瞳孔和这个老人眼孔中的辉煌光芒相比简直就是皓月旁的烛火。
犬山贺的血统等级达到A级甚至A+级,而公猪尼奥不过是被进化药强行催化到A级的废物。
寂静中,那个先前出现的年轻人上前一步站在老人的身边,他的神态并不变化,好像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过是平等,甚至年轻人的地位还要高于老人。
“公猪尼奥是吗?”年轻人轻声说,他提起了刀,刀身光滑,骤然间反射出太阳般的赤色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