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站在庙顶上,手指划开了掌心,鲜血一洒,他当即旋动手腕,缠绕指节掐诀,闭目念咒。
才一通感,周身红光乍现,剑指立于唇前,再一猛然睁眼,赤瞳骤缩,喝道:“敕!”
刹那间,暗夜似被一只只瘦骨嶙峋的手撕开,窜下一条条怪形蛇蟒划破了诡谲幽沉的云层,嘶鸣着俯冲下来。
煞气黑烟滚上来了,阴风嚎叫,被簇拥其中的山鬼已然变得面目可憎,伸出的长甲险些抓到了山河。
山河急中退开,眉目一凝,雷电眨眼从夜空中落下。
随着一阵阵震耳欲聋的碎裂声响起,裹住君魅的那团滚滚煞气似被蛮力撕碎一般,轰然消散,连着后头追来的巨蟒般摆动的黑烟,也被钢叉利刃般的雷电割裂。
“君竟然全然不顾旧情?!”
山鬼气得裂眦嚼齿,一张口竟吐出了一众黑魆魆的蚊蚁,密密麻麻蜂拥而至,势要将山河团团围住。
这场面倒是再次勾起了山河不适的回忆,惹得他一阵恶心反胃。
乱葬岗的遭遇不提也罢。
“朝天歌,与我一言不合就开打的人,好像除了你,就是这只山鬼了吧。”
山河闪身躲过重重追击,轻飘飘提了句。
山鬼变脸变得快,与那些要夺舍的人不一样,易怒的性子倒是和初遇朝天歌时有点像。
朝天歌没有接他的话,只是嘱咐了句:“小心应对,别分心了。”
“知道了。”山河收敛心神,再次捻诀,雷电如同暴雨冲下,似在地面上碾过千匹战马,惊天动地的轰隆巨响后,荒庙塌成了一片废墟,几丈开外的山林皆夷为平地。
山鬼的蚊蚁被闪电击散,七零八落溃不成军,散在半空,如同尘沙漫天,嗡嗡作响。
山河一怔,急声询问:“朝天歌,你看看,可是这般景象?”
闻言,吾名双手拨开了他的衣襟,探出头一看,当即满脸错愕。
那漫天的尘埃难道竟是这密密匝匝攒动的蚊蚁?
而他在那方感受不到的风吹尘埃,竟是这发出嗡嗡响的蚊蚁在滚动乱飞?
此刻难分天地,依旧混沌一片,轰隆雷声入了朝天歌的耳又是那么熟悉。
“是!就是这般景象!”朝天歌斩钉截铁的回应,当即坚定了山河的猜测。
“我说嘛,怎么有时候看着挺像你。”山河弯起唇角笑了声,一个闪身,瞬息到了山鬼面前。
“你不是想走么?我带你离开这里如何?”
山河突如其来的回心转意,并不能消除山鬼的戒备和怒火。
“君既已狠心出手,便是无半点念旧之情,如今又想重修旧好,打的什么主意?”
山鬼蓦地靠近,作势要钻进山河的身体,幸亏他闪躲得快。
“啧,你看你,总把我想得那么坏。”山河飞身闪避,一面躲着蚊蚁攻击,一面躲着山鬼突发猛招,却还有心思说道。
吾名听得眉头一皱,山河句句不提朝天歌,又句句不离他。
“我不知道你那些陈年旧事是怎么来的,但我要说明一下,我真的没有做过你说的那些事……”
“兴许做过……”朝天歌忽然应了句。
“什么?”山河猛地定住身形,还没听清楚朝天歌的话,迎面就是一张山鬼怒气冲冲的脸。
“你与何人交谈?”山鬼异常愤懑,他眼里不容一物,却被明目张胆忽视了,气得他手抖,奈何距离山河总差一步。
而山河躲闪游刃有余,不仅可以避开山鬼的任何攻击,还能分心与朝天歌对话。
这让山鬼怫然不悦,心中极不痛快。
“我正与我家大祭师聊得甚欢呢。”山河一脸春风得意。
“他在何处?教他来见我!”山鬼眸中怒气已烧到了眉心处,只见一串火焰从眉间冒出,那一身红衣更似妖艳异常,转瞬便分身出了好几个来,将山河围住,似要截断他的退路。
山河飘在半空,俯视着荒庙周遭那片狼藉模样,不恶而威:“你们始终会见面,跟我走,我便告诉你。”
“可是他在暗中助你?”
山鬼的声音层层叠叠,四面八方滚来,落在山河耳中,快麻了。
山河连忙用两只手指堵住了吾名的耳朵。
这一举动,引起了山鬼的注意,却也再次刺激到了他:“就是它?”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山河再次把吾名塞回怀里去。
山鬼骤然发动催动召唤术,铺天盖地的蚊蚁怒涌而来。
山河灵光一动,跃上高空,再次起诀,从四方八面召来群鸟,乌泱泱一群顷刻围拢过来,将荒山这一片天空遮得密不透风。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
“吾纵横此间多年,鼠辈宵小敢来造次,下场便是魂飞魄灭!”
山鬼掀起的飞沙走砾与阴风大作,如同狂涛巨浪般轰轰响动。
“把他收了吧。”吾名扶着额,已经没眼看了。
群鸟引路,朝着山鬼俯冲而下。
山河叹了声,腰间扯下封灵袋,念了道封灵诀,紧随其后,拨开引路鸟,一瞬逼到山鬼面前。
“跟我走吧。”山河温声一出,就打开了封灵袋的口。
山鬼刚要发动攻击,眼前灵光一射,似有股巨大吸力将山鬼往光处吸,扯得他身形都扭曲了。
八方蚊蚁似股巨浪猛地冲入了封灵袋中,只有山鬼还在垂死挣扎着。
“委屈你了。”山河无奈只好助了一臂之力,才将山鬼化作一股烟吸入封灵袋中。
遣散群鸟后,天光大亮,四周恢复清明。
山林已不复存在,却仍是一片荒地,只是再也不会发生那些奇奇怪挂的事了。
山河特意竖了个木桩,用掌中未干的血写下几个字:邪祟已除,出入平安。
之后一段止血咒,止了掌中血。
吾名坐在山河肩头,有些落落寡欢。
山河转头看它,皓齿一露,暖意顿生:“怎么了?不开心?”
吾名摇了摇头,满怀愧疚道:“辛苦你了。”
“说什么客气话呢,你我是什么关系?我们走的是一条路,用的是一颗心,同床共枕自然甘苦与共,日后别说这种傻话了。”
山河将吾名放在手心,语气轻松,态度庄重:“庆幸的是能顺利找回你的元神,我高兴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辛苦呢?”
总要有点坎坷波折,才弥足珍贵。
吾名双目湿润,垂眸掩饰悲伤,但一举一动全被山河眼里。
山河抿着嘴指腹揉了揉它的手,道:“方才你说山鬼的陈年旧事,是真的发生过?”
说回了正事,吾名重新振作了下,点点头道:
“他所说的兴许是前世的事,元神在受到冲击之后,消散前会有前世记忆重现,那二十多年前发生的事,兴许就是上辈子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事,而我把它忘了。”
吾名垂头,内心十分过意不去。
闻言,山河却莫名变得兴奋,双目放光:“这么说来,我们上辈子就已经认识了,上辈子我埋了你,这辈子礼尚往来,哈哈哈哈……”
“这般宿命的安排,上天可有趣得很啊。”山河笑得眉眼弯弯,容光焕发,纯朴天真。
这般上古天真之感,再次展露出来。
吾名看得出了神,对上他的笑眼,死寂的心似重新恢复跳动,心口瞬间变得充盈饱胀。
“那么依他所说,人已化骨,还能重生?”山河忽然正色,有些费解。
朝天歌“嗯”了声,小作思忖方回答:
“人虽已化骨,但彼时生魂已消亡,守尸魂尚留人间,但日久天长也会消散,除非守尸魂进行修练,否则不能成为新的魂。而白骨生花,守尸魂便寄生在彼岸花中,这才得以重生。”
山河若有所悟,又提出疑问:“那为何枯骨会生花?我当真有那么大本事?”
“据山鬼所言,应是那几滴泪,幽冥中曾设有一职,专司三涂河畔彼岸花,以泪养花,后来彼岸花在幽冥泛滥成灾,便撤了专司。”
那一滴泪滋养,纵是白骨也会开花,那是深入骨的感觉,山鬼作为元神一部分,记忆犹新。
“这么说来,我原是出于幽冥?”山河惊喜交加,打趣地说,“那你把我召回去吧,我来当你的小鬼,供你驱策,为你效劳。”
心中无不感慨,天命有归。
“胡闹。你是人,幽冥不是你久居之所。”
“那你呢?人间久待,于你也无益,既然如此,那我们人间和幽冥来回走嘛。”
在山河看来,只要不再分开,这些都不成问题。
朝天歌暗自叹息,道:“先把我放出来吧,试试元神融合。”
“不急不急,先找个落脚地。”
山河一手握伞,一手握住傀儡,原地转了一圈,寻思着还是往东边走去。
“既然元神尚在人间,那便好找。朝天歌,我们去清尘境看看吧,据说那方已成了无可有之乡。”
山河话音一落,肚子便咕咕作响了。
“饿了?”
“嗯,饿了,耗了点体力,得找东西果腹才行。”
“山野果子?”
“山珍海味也吃不到啊。”
“……”
“对了,你这一元神,能吃得了东西么?”
“不饿。”
“啊!我把一件重要的事忘了,抱歉啊朝天歌。”
“何事?”
“忘了给你烧香了,回头去到市集之地,给你买些烧。”
“……”
“啊!还有鬼道士的,我也忘了,真是不记事啊,下回提醒我捎上他的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