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初,若悯将一纸信笺交给了山河,信上面就有关于天机谷一事的解说,也提及了天机十三案,若非如此,他对天机谷一无所知。
“你可是看到了什么?”朝天歌陡生疑虑,但既然山河会如此问,必然与其相关,于是摇了摇头道,“天机十三案是莫长老告诉我的,我也未曾亲眼见过。”
如此说来,山河倒是在庄胥那里了解了十三案的一些情况,只是这次未将庄胥一并带来。
“天机十三案皆是精微数术,这些数术若与术法相结合,威力无穷。”
朝天歌面沉似水,道:“莫非,你窥探到了天机十三案?”
不能说是天机十三案,但很像。
山河沉吟道:“我怀疑是十三案中的遁甲术……”
遁甲术乃十三案其中一案,天机者将其作为占天象、地象、人物的一种方术,与其他案区别在于,遁甲用来占兵机,则所向披靡,无有不胜。
难道是天机者?朝天歌脸色难看了些许,若真是天机者,可见对手十分不简单。
“这应是用遁甲术布下的阵法,除了遁甲术,我想不到还有何法子,能将整座城布置得如此巧妙,且机关重重,但我不确定是否为天机者……”
山河有些捉摸不定,眉头拧得紧,“若是天机者,必然是叛变了,可据庄胥所言,天机者绝不会违背天机准则,且天机老人也曾有禁令,门中人不能将遁甲术用在斗法上……”
“甲子循环,神机鬼藏,按机行事,逆施造化……”朝天歌一阵低声呢喃,听得山河如入五里雾中。
“方才我们并没有看走眼,城门依旧是城门,只是受遁甲阵影响,方位发生了变化,但我的窥阵术找不到此阵的窍门,要进城,恐怕还得拜上一拜。”
朝天歌道:“若用遁甲术布阵,必然是用来防御,而非攻击,连鬼怪都能大摇大摆进出,神宫之主还需要防御什么?”
山河又环视了四周一眼,若有所思道:“我看此处太平,天灾与人祸皆无,还能防御什么呢?神宫之主与隐久为伍,算计的是我们,隐久失利,防的也必然是我们了。既然让风、水二行者将我们引来,势必有对付你我的法子。可城中本是机关重重,若真要对付我们,应该引我们进去才是,而不是将我们阻挡在外。”
“他该不会是想让我们三跪九叩,在心里讨个优势,占个便宜吧?”
听他这么一说,朝天歌脸色一黑,目光冷冷地盯着城墙,恨不得一个眼神,就要将那堵土墙给推翻了般。
山河眸光一闪,扬声道:“老子拜天拜地拜父母,凭什么拜一堵墙?简直莫名其妙!”
不出所料,朝天歌果然转眼看来,山河便凑近他耳朵,小声道:“敌暗我明,不妨跟此人耗一耗,就在此地等他出招,我相信就算我们不去找他,他也会来找我们的。”
朝天歌当即会意,道:“也好,那便稍安勿躁,静观其变吧。”
明知城中有陷阱,还执意进去,岂非自找不痛快?
何况那人对他们了如指掌,而他们对那人却一概不知,连唯一知道的天机老人都三缄其口,这无头公案,就算是判官也难断。
朝天歌甩出了五鬼符,鬼符一闪,没入了土墙中。
“你这是?”
“在此干等着,也实在无趣。”朝天歌话音才落,黑暗处便传来几个声音,分明是一种口号,嘿呀嘿呀地叫着。
山河回头一看,但见五只七尺小鬼飘在半空,搬来了坐塌与茶具,还提了一壶滚烫的茶水来。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与你以茶代酒,尽日长谈。”
朝天歌手一挥,忽现两个灯笼飘在他们头顶两侧,散着皎洁柔和的光。
柱额看他一丝不苟倒茶的模样,山河惬意笑着,大抵也想不到在这么阴森的地方,还能与朝天歌如此悠然自得地品茶,实在是人生一大趣事。
“这些东西,都是从哪里搬来的?”
朝天歌呷了口茶,淡淡道:“我们虽进不去,却可让五鬼从城中出来。”
驱使五鬼,可搬山运财,世间方士因其“无所不搬”而痴迷,却大多会被反噬,是以,将其列为邪术,敬而远之。
五鬼踪迹杳无可寻,可出现在任何地方,即使是变幻莫测的遁甲阵中。
山河才将杯往唇边送,杯中的茶水却漾开了一圈圈波纹。
他微顿,往城墙处斜睨去一眼,那方竟冲来了一个个黑烟滚动的骷髅头,还未近前来,就好似撞上了什么,尽数消散了,随着一声声哀嚎,如尘埃般随风荡尽。
山河不动声色地喝完茶,勾唇一笑,道:“看来是按耐不住了。”
朝天歌轻声道:“你说得对,有人比我们更着急。”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就有个声音缥缈空灵地传来——
“二位当真有雅兴!”
山河倏地望向城墙,不知何时,城墙竟换回了原来的城门,却依旧是空荡荡,一个人影都没有。
“这个声音,我认得……”山河执杯的手顿住了,自心底涌起一股凉意。
朝天歌投过来的眼神有些怪异,山河紧盯着空无一人的城门,轻声道:“这个声音曾出现在隐久的无间道中……”
当初对方与他寒暄的那些话,虽莫名其妙,却并无恶意,如今想来,只觉毛骨悚然。
“山河公子,别来无恙啊。”那人的语气甚是温和,不知者还以为是知交重逢。
朝天歌在他脸上盯了好一阵,才将眼神拿开,对着那森冷的城门,沉喝道:“出来!”
“二位光临,有失远迎……”
听这声音,凭空想此人应是脾气温和,为人谦逊有礼,断不会将其与隐久联系在一起,更不能想象此人,会做出将人剥皮的残忍勾当来。
山河旋即起身来,截口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我们既然来了,就没必要再躲躲藏藏了,出来!”
可对方似乎不想回应他们的话,自顾自道:“山河公子,你我可是旧相识,这般冷漠疏离,是否因冥王在此,而不便坦诚相对?”
闻言,朝天歌又瞟了山河一眼,山河却不以为然,接口道:“你我素未谋面,便想玩离间的伎俩,未免也太不自量力了。”
“也是,毕竟你们有着羡煞旁人的鱼水深情,可在下又何须说那捕风捉影之事……”
“不必多言,现身一见自当明了!”
“在下句句属实,山河公子还是好好想想吧。”
山河吐出一口气,喝道:“凭你一张嘴,还想改变事实么?”
那人不紧不慢道:“他人尚且不可,但在下斗胆断言,山河公子必然认得在下。”
朝天歌实在听不下去了,蠢蠢欲动。
山河道:“闭上你的嘴!老子不想听。要么出来受死,要么等老子进去送你一程!”
那人嗤笑一声,侃侃而谈:“山河公子命犯冲天杀,乃是富家子弟短命相……”
山河闻言面色一沉,朝天歌双目发寒,欲听音辨位,怎奈声音自四面八方而来,根本无从捕捉,连人气也探索不到,可见功力匪浅。
“山河公子当年犯了撞命煞,不伤自己,反伤他人,自身虽无碍,至亲也会有事,而事关生死。”
这一句语带怜惜,不偏不倚命中他脊梁骨,令他一怔,倏忽眼露杀意。
朝天歌身体才向前倾,山河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咬着牙道:“这次……我要亲自动手!”
“幸得有人替你挡了冲天杀,让你彻底摆脱厄运!但偏不巧,重生后又犯了孤鸾煞,此煞孤克六亲死八方,阴阳差错,实在厉害得甚,幸得天乙贵人救,行善积德是良方。”
山河嘴唇轻颤,双目微微泛红,此人并无颠倒黑白,这便是他过去的一切——
少年亡父母,本是短命人,幸得朝天歌舍命相救,苟延残喘活下来,孤苦漂泊大半生,身边无一亲友,后又蒙高人相救,从此靠积德行善来续命,实在命运多舛,令人唏嘘。
此人话虽针针刺骨,却都无庸置辩,这便是他那吊诡般的人生,所幸一切都已成为过去……
“山河公子,这孤鸾煞可伴随终生,凡犯此煞者,注定无儿无女,孤身到老……”
不知怎的,山河突然望向朝天歌,这张脸竟有些模糊了起来,他心慌地晃了晃,抓稳了那只冰凉的手。
对方的话有毒,他当然想不信,可那言不虚发,句句切中要害,还那么透彻精准,让人不得不信服。
朝天歌忍不住道:“莫听他胡说八道,他想扰你心神,你不必在意,以免着了他的道。”
一声轻笑传来,气氛变得诡异了起来:
“冥王,本有着万中无一的修仙根基,奈何甘愿沦落凡尘,受世俗点染,也变得轻贱了起来,强行改命,还改得一塌糊涂,此等勇气,着实令在下五体投诚。”
朝天歌一言不发,却紧锁眉头,那神情犹如听到了一只疯狗在狂吠般,闹心得紧。
“可惜改的命犯了鬼煞,在世常病不愈,即便入了幽冥,也有阴煞缠身,此阴煞可扰人先天八字福运,要么是曾在死人之地被缠上,要么便是许愿未还,诸神降鬼来作祸。”
朝天歌眼底闪过一丝非常可怕的东西,山河则蹙着眉,想教那人闭嘴,又鬼使神差般想听他继续深挖,心里一番纠结未果。
那人又道:“是了,二者皆有,在下差点忘了,冥王生前的确在死人的地方待过,尸山乱葬岗不就是么?”
山河心间一凛,又想起了在冥殿青铜镜前,刻意跳过的尸山乱葬岗那一幕,不禁弱弱地喊了朝天歌一声,可他面若冰霜,似乎游思在外。
“还有此前请的愿,想必冥王还记得,那天、地、人三道运,似乎还未还清呢。”
那人喋喋不休,语气轻飘飘,可字字重如千斤,压在心口实在难受。
山河凝眸注视着朝天歌,咀嚼着这句话,竟在他脸上看到一丝难以言喻的孤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