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船一夜,船家天蒙蒙亮起来,便看到有乘客站在岸边候着了,仔细瞧还是昨夜那位贵公子。
“哟,让公子久等了。”船家麻溜解开绳索,赶紧请他上船来。
山河道:“不碍事。”
他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就在岸边转悠了整夜。
“船家,距左丘离城还有多远?”
“二十里水路就到了。”
“那烦请到时喊我一声。”山河交待完就进船室倒头睡了,吾名则默默守其身侧。
约莫半晌后,左丘离城到了。
养足精神的山河伸伸懒腰,待过了桥就终于离开了洛都。
他回望壮观的四座白雪覆盖的左丘吟曲桥,目光有些许眷恋,终究还是将过往背过身后去,在热闹的码头买了匹快马,一路向西狂奔。
“奔向,何处?”吾名被马颠得声音乱颤。
“南海地。”
吾名紧紧拽着山河的衣襟,晃着脑袋问:“为何,不施,腾空,术?”
“这是你主子的意思。”
寒风呼呼,刮红了山河的耳鼻,他吸了吸鼻子,继续往前赶。
周遭弥漫一股肃杀之气,眼前渐渐拉开的是一条曲折林道,阒无人声。
山河一勒马缰,马一蹬腿后仰,急刹住狂奔之势,哒哒哒地原地转了几圈方停下来。
他将马拴在树下,就跃步向前了。
少顷,只见得一道道金光划破了素裹的静林,灵气浮动。
“我去,探查。”吾名立即跳出,还未等山河应答就消失了。
吾名的胆子向来小,怎么最近有危险都自告奋勇了?
山河心头狐疑,却也没有细究。
不多时,他便知发生了何事,轻踩着树梢,抖落了点点雪花,奔前头看去。
“人快,死了。”吾名躲在树干后瞥了山河一眼。
枝条弯曲缠绕中,十几团煞气交错窜动,并非茫无目的,而是有序地进行围攻,攻击的是一个手无寸铁的书生。
那书生避闪虽快,但每每闪过扑杀时身形皆摇晃不定,且一次比一次更甚,似乎已是强弩之末,硬撑着罢了。
山河目光盯着,不露声色地折下树枝来。
吾名扫过一眼,问道:“出手?”
“煞气就不是好东西。”
说话间,山河已将树枝掷出,结了个剑印,掷出的树枝霎时渡上了灵息,朝着煞气团疾穿而去,瞬时将那势头正盛的滚滚黑烟打散了。
那书生一个趔趄跌倒在地,再一回头却不见了那些难缠的煞气。
惶惑中但见那原本散去的黑烟,又聚拢起来,比之先前的还要大团,犹如乌云罩顶,嚯嚯伸出两股烟来,刹那就将他卷了上去,使他动弹不得。
山河微感讶异,不知从何处抽出两张符纸,捻诀轻呼,一并掷了出去。
吾名登时一愣,道:“连符,都偷?”
“瞎说什么呢?买的。”山河话音刚落,那团煞气就消失尽净了。
书生从半空摔下,砸了个口吐鲜血,在雪地上浸染开一朵朵梅红。
山河再看一眼,确定对方死不了,转身道:“我们走吧。”
“这就,走了?”看他掉头不顾,吾名回了回头,见那书生艰难爬起,它急急拉住山河。
书生在地上磕了个头,吐了口鲜血,道:“多谢高人出手相救!”
这声音……山河霍然回转身,透过落满雪的枝丫细细瞧来,这一定睛看便认出了此人来。
山河轻声道:“跟上他,看看他去往何处。”
那书生踉跄地走出了林子,见一匹马静静杵在一棵苍劲的树旁,他左右一顾,又喊了一声:“有人吗?”
四下无有应答,他便骑上马往西奔去了。
“偷了,你马?”吾名转头看他。
这话听起来怪,山河漏出一声叹息,道:“你可以表述得再准确些。”
“他……”
“我看到了啊,跟上吧。”山河足下踏风,与马保持五丈距离。
“你认,得他?”吾名问道。
山河道:“认得,此人曾在鹿无助我逃过一劫,直觉告诉我,他能给我们惊喜。”
蓦地,马一长嘶,竟然往回狂奔了起来,书生拽不住它,就从马上滚落了下来。
“不好!”山河一惊,一个闪身恰好接住了他。
那书生满脸愕然,看到的却是一个戴着面具的人,一时有些难以回神。
山河压低了声音,道:“马受惊了,前方定有古怪,你别乱走,我去看看。”
“高人且慢,”书生拖住了他,“我知道那是什么。”
转回头看到一双澄静的眼,山河停下了脚步定视。
那张被风霜肆虐的脸,和一身的伤痕让他觉得这一瞬吹过来的风,都带着鞭子的呼啸感。
书生忽视了他看自己的眼神,面色凝重道:“那些都是煞气,常人过不了这关。”
山河约略推测:“以煞气来做结界,不让人通行?”
看书生深思的眼色,山河心有疑念,想这书生或许并非不知,而是不好告知。
书生踌躇了下,抿了抿干裂的唇,终于问道:“高人可有办法破除前方的煞气?”
山河反问道:“你就认为我会帮忙?”
他这会儿摆出了一种模棱两可的态度,令书生一时无法揣度。
疑虑在书生眼底一闪而过,他抱拳道:“高人三番四次出手相助,庄胥感激不尽,但……”他语气陡转诘问,“究竟是何目的?”
庄胥……山河暗暗咀嚼此名,略感陌生,应不曾出现过。
他也不惊怒,淡淡道:“路见不平,量力相助,举手之劳罢了,又会是何目的?”
见他不语,山河摆了摆手,道:“也罢,既然都要过去,那总得想个法子才行。”
说完自顾自朝前跃去。
庄胥虽犹疑,但还是紧步跟上,奈何前面的高人速度太快,而他又有伤在身,要跟上实在是吃劲。
待他终于追赶到山河身旁时,那些埋在林间的煞气就都荡然一空了,且绝不会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这可是遍布整片矮林的煞气,少说也有几百团,就这么眨眼的空隙?!
见庄胥呆呆杵着,山河道:“我还想回头找你,想不到你这就过来了,也好,如今畅通无阻。”
庄胥还未从震惊中醒转,山河却在前头问道:“对了,你也是要去南海地么?”
庄胥已无心应他,只是悄悄地背过手去,不动声色地掐指算起来,岂料这一幕被断后的吾名见个正着,山河也就知道了。
所以,此人是个相士?
那么对方当初突然让他逃命一事,也就说得通了。
兴许恰巧与他碰面,算出了他正在被人追杀,出于好心相救罢。
不过,既然对方能掐会算,想必也能算出他是何人了。
山河思量间,庄胥却停下了脚步,目光定定看他。
山河止步回望,说不出对方是什么眼神,只觉得那一瞬他被看得通透了。
“发生了什么事吗?”
庄胥踏着雪走来,目光严肃,与初见时的神情一样,冷冷寂寂的。
“高人到南海地做什么?”他问道,语气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既已知彼此打过照面,又为何不揭穿?
山河心有疑虑,顿了顿答道:“探望朋友。听你的口音也是那边的人?”
庄胥神色凛然,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用平和的口吻问道:“哦?是什么朋友,兴许我认得。”
看来他真的是南海地的人了。
山河似清谈般道:“老朋友,一位相士。”
说这话时,他偷眼一瞥庄胥的神情,只见他面色微一沉,气息顿变得浮躁了起来,如临大敌般惴惴。
山河趁热打铁问道:“我与那位朋友多年不见,南海地我也不熟悉,能否请你指个道?”
庄胥道:“但说无妨。”
山河无奈地叹息着,故作惆怅道:“他曾说自己在一个名为‘天机谷’的地方,可我一路问来,都无人知道天机谷所在。”
而“天机谷”三字一出,庄胥双瞳蓦地一缩,对他的敌意似乎更深了。
山河心头掠过一丝惊异,暗道:“此人必然知道天机谷,只是不知他与天机谷是何关系。”
庄胥沉思良久,直至走出了矮林,他才道:“高人所说的天机谷,我略有耳闻,大抵知道个方向,可带高人前去。”
“如此甚好!”山河大喜道,“那就多谢了。”
“高人搭救在先,引路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不过,你这身伤得先找个地方治一治。”
山河终于正面关心了一下对方的伤势,不过这会儿才提及,也就显得有几分虚情假意了,连吾名都听得出他那态度的转变,更别提是庄胥了。
庄胥随即道:“这一带不安全,须先赶路,前方不出五里地,便有一间无人客栈,到时再做打算。”
山河有个错觉,貌似此人要比他还要着急赶往天机谷。
暮夜来临,冬寒料峭逼人,风更狂,迎面撕得皮肤隐隐作痛。
二人终于赶到了客栈前。
山河抬眼望匾额,“无人客栈”四个大字出奇醒目。
在外游荡多年,什么奇怪的名字他不曾见过?就是从未有客栈敢在自己的匾额上写“无人”二字,凡开门做生意,不都想人来人往,热热闹闹么?
这“无人”实在耐人寻味。
见里头灯光明亮,且人声嘈杂,想必也是一番热闹景象,山河正想着赶紧进门躲躲寒风。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正要回头望,不知跌跌撞撞从后头奔来几人,夹杂着几声对寒冬的唾骂,风风火火地涌进了门。
大门砰地一声被撞开了,又砰地一声关上了。
山河有些庆幸自己躲得快,若然被硬挤进去,抑或是被乱脚踩一通,想必不会好到哪里去。
可那伙人的气息甚怪,确切地说,妖气太重!
他正想瞧着里头是什么光景,回头看,庄胥却不见了。
就在那一伙人到来前,他还在自己身边,莫非刚刚被挤进去了?
砰!山河推开了大门,怎知那门不禁推,竟整扇砸了下来,荡得雪花满室飞舞。
可就这一瞬,山河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