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驰骋至洛曲河畔,山河将马寄养在了驿站,改乘船逆流而上。
“我们,去洛,都?”吾名问道。
船家摇着船,转回头看了一眼。
山河向吾名打了个噤声,盘腿坐在船尾,小声回道:“会经过洛都。”
“不管,他们?”吾名压低了声音。
“你指的是大曲城民?”
吾名点头。
山河道:“不需我们管,让他们自救。”
“万一,酒虫,太大,吐不,出来,怎办?”
“这个啊……”山河故作思考状,看吾名眉头轻皱的样子,顿觉好笑,“那就将肚子剖开好了。话说,你可越来越像你家主子了,瞎操什么心啊。”
“就这,么走,了?”
“怎么?你还想喝酒啊?”
“这毕,竟是,你住,过的,地方。”
“我住过的地方不少,操不完那个心,”山河轻叹,“不能在此耽搁太久。”
看着渐行渐远的洛曲桥,默然不语了。
不知过了多久,船家洪亮高亢的声音将他从沉睡中叫醒了。
“公子,洛都到喽!”
山河立即翻身坐起,吾名从他身上滚落下来,差点滚进河里。
一座飞天架桥横亘洛河,联结洛都与安南地两岸,由十三个建于桥墩上的桥亭组合成,桥亭之间以曲桥相连,称之为十三吟曲桥。
而洛都与周遭临城往来互通,也是通过吟曲桥,共有十三座,因而得名。
寒江之上的吟曲桥往来皆是客商,又因守桥人为巧娘子,是故文人骚客也多于桥上走动。
此时虽寒风凛冽,但只要有莺莺歌声飘荡,哪管烈日寒冬,桥上皆熙来熙往。
“小俊郎~小俊郎~诶!快看那儿的小郎生,可俊俏了~”
“小俊郎~往这儿瞧一瞧呀~”
女郎婉转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吾名四处望了望,岸边的娇俏女郎挤在了一起,都往这船上投来羞涩的目光。
这一声声娇滴滴的呼唤,惹得远处桥上的人都凭栏望,山河自觉将斗笠压低了。
吾名瞟了他一眼,道:“小俊,郎在,叫你?”
“不是,”山河唇角带笑,“洛都姑娘称男子皆为‘小俊郎’,不信你回头看。”
吾名果真回头看了一眼,年逾花甲的船家热情地向着岸边招手。
吾名汗颜道:“但我,觉得,她们,看的,是你。”
山河撇了撇嘴,弹了一下吾名的木头脑袋,便往船内躲去了。
“艄公,艄公,把船停岸边来呀~”女郎向船家招着手,银铃般的笑声不断。
吾名迷惑道:“洛都,女郎,这么,热情?”
山河回道:“也不是,你看到没有,往来旅客不少,她们热情些,人家就会光顾她们的生意。”话音刚落,船便靠了岸。
船身晃了晃,山河正要问船家怎么回事,却见他已奔上了岸。
“船里头的小俊郎,可要尝一尝菱角啊?”
“看看荸荠,荸荠也不错呀~”
山河面颊漾出一丝笑意,本欲婉拒,不曾想,已有女郎提着一篮子的菱角过来了。
“小俊郎,尝尝我的菱角吧,脆生脆生的。”那女郎如含了蜜糖幽香,说话也着实甜。
山河莞尔一笑道:“多谢姑娘,那就来几个吧。”
他这话一开,那女郎便欢喜地招呼岸上的姑娘过来,于是乎,整船都是女郎们的瓜果。
女郎们高高兴兴散去了,吾名才从山河身后探出个头来,看着满船菱角、荸荠与芡实等,摇了摇头道:“确实,只是,买卖。”
山河愣了愣道:“呃,我好像忘记给钱了……”
吾名歪着脑袋,看着外头那群掩嘴轻笑的女郎,不解道:“怎么,做的,生意?”
待船家怀揣一包菱角欢喜而归时,看着满船篮子上的东西,顿时傻眼了。
山河颇为不好意思,道:“抱歉了船家,这回要满载而归了。”
“果然受欢迎的还是小年轻啊。”船家自是乐意,哼着曲荡桨离岸。
“小俊郎下次再来啊~”
“好嘞~”船家劲头十足,连荡起的水花都欢腾不已。
“船家,吟曲桥靠一靠。”
山河交代了声,船就向十三吟曲桥靠去了。
到了桥岸边,山河将一船瓜果相赠,算是借花献佛了,船家也就免了他的摆渡钱。
前方便是整座桥的首个桥亭,往来的人有意在桥亭处驻足,只因里头的巧娘子乃是洛都甄选出的才艺双馨之主,难得的俏佳人,自然少不了倾慕者的徘徊。
山河定了定神,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到了曲桥的曲折处,便欣喜道:“恰好七步,”之后再往前去,到了桥亭处,“又七步。”
藏在斗篷里的吾名好奇问道:“什么,七步?”
山河道:“吟曲桥上每两座桥亭之间以曲桥相连,曲桥每到第八步时就折一折,十三步就可走完。小时步子不大,走来走去都多出好多步子。”
“长大,没来?”
“来过,也走过,只不过还想走走,看变了没有。”山河回头又走了一遭,路过的人都忍不住投过来几眼。
“你是,不是,傻啊?”吾名说完就被伸进来的手弹了下脑袋。
山河心满意足了,就往桥亭走去,殊不知他的举动,早就惹得里头的巧娘子引颈而望了。
桥亭内,设一守阵阁,一巧娘端坐阁中,以竹帘遮去许多瞩目,若有人要破阵,她便从帘后发声斗技,而为前来破阵的人答疑解惑的,都是她身旁的侍从。
小阁旁有一面落地屏风,屏风上刻着历年来破阵人的名字,山河站在屏风前静静看着。
见外头一人伫立许久,巧娘旁的侍从出来问候了。
侍从作揖问道:“这位公子,是想破阵么?”
山河随即回礼,道:“不是,在下就想看看破阵录上可有新添的名。”
侍从退回阁内了,吾名才小声询问:“破阵?是何,物?”
山河将吾名放掌心上,让它看屏风上的破阵录。
破阵录实则是与巧娘子斗技胜出者的花名册,凡胜出者,名字皆被篆刻于金丝楠木屏风上,以作纪念。
而破阵人于哪座桥上破的阵,便于此桥名下一行刻名。因此,屏风上最顶一栏为十三吟曲桥名,桥名底下一列皆为人名。
山河道:“那得从吟曲桥说起。整个洛都被洛河环绕,与外城接壤的便有十三座吟曲桥,这座桥连接的是安南地,所以也被称之为‘安南吟曲桥’。
每座桥上皆有一位巧娘子守阵,守的是破乐阵,即是说,若有人能凭己之力与巧娘子斗乐技得胜,巧娘子便广开门路,为此人畅游洛都一日一夜,提供物质上的一切支持。”
“好,霸气!”吾名忍不住称赞,目光偷偷往竹帘处扫去,再看破阵录上的花名单,发现十三吟曲桥下,排在最前端的都是同一个名。
“此人,好,厉害!”吾名指着那人名道。
山河注视着“曲思满”的名,眼里闪现出温润之光,心中隐隐有些自得之意,道:“是啊,好厉害,她真的很厉害的。”
“莫非,你见,过她?”
何止是见过……山河心念微动,道:“她可是连胜十三巧娘的第一人,至今未有人能企及。”
“看来这位小俊郎对破阵娘很有兴致。”竹帘里头传出珠圆玉润的声音。
山河这才往竹帘望去一眼,只模糊看到一姿态娴雅的丽人端坐在内,便作揖回道:“见笑了。”
“曲思满之巧的确妇孺皆知。但来此只看破阵录的,小俊郎也是第一人,想必是位有心人,可否赐告高姓大名?”
巧娘子亲自发话了,在他人看来是莫大的荣幸,这不,亭内瞬时站满了人,都对山河投以艳羡目光。
眼下他只觉有些难为情,于是作揖答道:“承蒙垂青,不胜感激。在下姓山,单名风。”
此名一报出,众人随即交头接耳起来,无不喊巧。
山河正迷惑中,巧娘子嫣然一笑道:“那还真是巧了,小女子名唤洛月。”
联名便为“风月”,真是妙不可言!
山河登时面红耳热,心里一阵扑通乱跳,窘的是众人所想的与他理解的意思一致。
“清风明月,好意象。”他随即打圆场。
这一转,洛月对侍从耳语一番,侍从便出来请他进阁中小叙了。
身后七嘴八舌地起哄,所言皆是“难见巧娘眉眼弯,却见俊郎桃花开”之类的艳羡语,听得山河左右不是,只好随那侍从一道进了阁中。
吾名见状随即钻进了山河怀中。
阁中巧娘子薄纱掩面,怀抱琵琶,眼神却是妩媚。
山河一愣,脸上顿浮现一抹惊叹之色,竟一时难以收住目光,侍从轻咳声提醒,他才自觉有些失礼了,忙道:“在下失礼了。”
洛月含笑望他,道:“小俊郎可懂音律?”
细语绵柔,让山河有些讪讪然,他答道:“不懂。”
并非不懂,只是不敢懂。
帘外之人探头探脑,不消说,皆好奇里头会发生些什么,既是期待又有些惆怅。
期待的是巧娘子今日这般举止不同以往,可是即日起便会让破阵人到里头对上一对?惆怅的是,缘何不是自己受了这般优待?
一盏茶后,山河自里头出来,有些窘迫地挤开了人群,快步地下了桥。
“小俊郎,要走了么?”
身后追问了声,他心跳加速,头也不回地快快登上了船,急忙让船夫横渡洛河,向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