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烟花璀璨夺目,轰轰烈烈炸开,又窸窸窣窣沉寂下去。
山河踩着影子,百感交集,一如既往大闹了一场后孑然一身离开。
他望一眼高高的祈楼,准备一路向下之后悄然离去,怎知在半道上遇到了等候已久的拾泽,还差点被他扑倒。
“哥,你怎地去那么久?”拾泽从树上跳下来,要不是他反应快,两人准能摔作一团。
山河皱眉问道:“大半夜的,你躲这里吓人啊?”
“吓不住你的,你的身手这么好。”
“你这么夸人,不觉得心虚么?”山河挑眉,抛给他一个桃子。
自己如今无半点灵力附身,基本与常人无异,身手怎么就好了?
拾泽接过咬上一口:“我是说真的,就凭你能?悄无声息混入祭祀队伍中这点,就很厉害啦。”
山河诧异:“你一直跟踪我?”
“没有啊,只是碰巧看见。”拾泽一脸诚不可欺的模样。
“那你不揭穿我?”
“若悯姐姐说,只要你不闹出人命就好。”拾泽实话实说。
这话一出,山河差点摔倒,想来那若悯姑娘和拾泽的关系匪浅,如此说来,他所做的事,都被某人看在眼里。
“她知道你跟我混在一起?”
拾泽点了点头,此事在他这里似乎已经成为习惯了,所以他也无所谓。
山河止不住又往坏处想,猜测是否为大祭师欲擒故纵,在给他创造机会犯错,好让他留下被惩罚的把柄?
略微苦恼,对于大祭师此人,当真难以揣测。
“其实我,不是宵皇人,对不起……”山河正经地道歉。
谁知拾泽置若罔闻,一把拉起他的手道:“哥,我们去逛夜市吧?”随后二话不说就展翅高飞,飞过了环山石路,逐渐接近灯火璀璨的鹿无城。
城中的宵禁暂停了,夜市无眠,缤纷交错的灿烂夜景将通宵达旦。
夜空火树银花,城中华灯如昼,热闹非凡。
街道熙攘,行人盛装打扮,欢声笑语,喜气洋洋。
对比山那边的死气沉沉,城中的热闹倒是充满了生气与活力。
满街各式各样的花灯夺人眼球,拾泽置身其中,忘乎所以。
山河深受感染,对形形色色的面具尤为上心,还时不时在拾泽的脸上比划着,对比哪张面具更好看,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买了张耳朵坠着铃铛的赤狐面具。
“你怎么和天歌哥选的一样啊?”拾泽第一次对他的品味加以赞赏。
“是么?”山河扬起了嘴角,“那他眼光不赖,只是其他面具不好看,不然我觉得阿猫阿狗的比较适合你。”
拾泽立即撇嘴翻了个白眼,不打算接他的话。
山河买了面具送他,拾泽不要,让他自己戴上,尤其是这么多双眼睛,毕竟好看的人,别人就会多看两眼,多看两眼他都觉得亏了。
“对了,几次听你说到你的天哥哥,这么热闹的夜市,你怎么不把他也带出来玩啊?”山河有些好奇。
拾泽正要回答,就被他紧急拉到身后去,追逐中的小童就一股脑地撞了上来。
小童气力不大,但直接撞到山河的腰上,也惹得一阵麻痛,就不禁叫了声“唉哟”。
拾泽大吼一声,刚想教训这两个莽撞无知的小童,就被山河拖住了手:“他们是无意的。”
拾泽不是很情愿地靠在一旁死盯着这两娃。
两小童无心撞上了别人,也怯怯地摘下了面具,看上去有些慌。
山河看着他们红扑扑的脸蛋,着实可爱,就将面具移到额头上,笑得很随和,轻声问道:“你们没事吧?”
二童惊奇地盯着他看,目光炯炯,一句话不吭,但都摇了摇头。
后头有个戴鬼面具的男人追上来,舞动着双手瓮声瓮气喊着:“看你们跑哪里去?”
但见二童被人挡了去路,男人一瞬变得正经了,再仔细一看,原来是熟人,于是立即摘下了面具。
原来是庆生。
“庆生?”山河站起了身来,拾泽戒备心忽起,侧过身来看个究竟。
“原来是你啊。”庆生一声惊咦,喜笑颜开,本来只想碰碰运气,想不到还真能遇上山河。
“你不是应该在……”山河指了指城门方向,按理此时他应该在守城门。
“轮值了。”庆生笑着挠了挠头,用靴头轻轻踢了踢二童的屁股,“自己玩儿去。”
二童回过神来,欢呼着追逐离开。
“我说的对吧,你看这夜市多热闹!”庆生双手叉腰,颇有种指点江山的感觉。
“是啊。”山河应声,正因为生机盎然,所以他常流连市井,方觉得有生活气息。
拾泽默不作声看他们交谈,但看这个莫名出现的“熟人”,多少有些戒备的敌意。
“去年更热闹。”庆生骄傲地说,“那是我有生以来见过最热闹的了,可谓空前绝后!”身旁的拾泽也跟着点头,满面春风表示十分赞同。
山河眸子亮了起来,追问:“那是什么日子?”
三个人在街道上边聊边逛了起来。
庆生道:“去年今日是几大宏伟建筑落成,大祭师开了庆天礼,当夜暂停宵禁,在城中四座望楼上各放了千盏明灯搭成天梯直上夜空,当时真的是全城轰动,无比热闹!”
他掩饰不住激动,感慨连连。
拾泽脸上溢满笑容,当时那四千盏上了符咒的灯两两一组依次升空,远远望去仿若灯梯铺上了天,又仿若夜空上垂下了金链子,金光闪烁。
当夜万人空巷,无数人登高望,只为共同见证这一神圣新奇的时刻,更有甚者,匍匐跪地以示虔诚。
鹿无城中充盈着许愿声与欢呼声,盛况空前。
那夜,拾泽就与大祭师并肩站立,仰望着明灯悠悠升空,情绪激昂不能自持,竟高呼:“愿世清平,千秋万代,大祭师后福无疆!”
此声一出,众人皆振臂高呼:“愿世清平,千秋万代,大祭师后福无疆!”
山河听得心潮澎湃:“是何建筑竣工邀天地同庆啊?”
“城中四座望楼,还有焚川的祈楼、祭台和墓庐同时竣工。”
山河一听,果然是了不得的工程,竣工之日必然轰动一时,又问:“历时几年建造的?”
“四年。”庆生叹出一声,“可惜我没帮上什么忙。”
在他看来,不能为鹿无城建设贡献出力,便总有些遗憾。
“你也值得骄傲了啊,况且如今你不也在为城中百姓的安危贡,献着自己的力量嘛。”
山河拍了拍他的肩膀,内心更是钦佩那位有着睿智眼光的大祭师,他正引领着宵皇人走上更长远的道路。
庆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走,我带你四处逛逛,鹿无城还是有很多好地方的。”
山河在庆生的带领下,扯着拾泽一同前去看杂耍,第一个看的便是提线傀儡戏。
当地人称为悬丝傀儡,由几个戴着面具的操纵者在上方提线控制着傀儡的动作,中间隔着一块幕布,傀儡在人的操作下踩着鼓点模仿各种动作,活神活现,惹得围观的人阵阵叫好。
庆生道:“这悬丝傀儡从南陵城那边传过来,深受大家喜爱,也只有在夜市开放的时候,才能看得到。”
拾泽欣喜地挤上前去,模仿着傀儡的动作手舞足蹈,活生生一个“戏精”,看得山河连连摇头,又不忍扫了他的兴致,于是一齐挤到了小戏台前,又因身高挡住了后头的孩童观看,只好蹲坐下来陪着他看了一出戏。
至于戏中讲什么,他倒没细听,只是时而看看拾泽,时而和后头的庆生聊上几句。
庆生以为他颇好傀儡戏,就又是一通介绍。
关于傀儡的事,他在南陵城的时候,也听店家说了不少,只有一件事,店家漏说了,而庆生补上了。
山河拉着庆生和拾泽挤出了人群,追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庆生附在他耳旁,说道:“我说,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山河摇了摇头,拾泽高声补充道:“你刚刚说到大祭师了。”
可惜庆生根本听不到拾泽的话,山河追问:“你说大祭师曾经造了一个什么傀儡?”
“哦,南陵人最初不会做傀儡,是大祭师刻了个型出来,木匠再模仿的,当时木匠妻子手中抱有一个男婴,大祭师就将造出来的傀儡送给了男婴,让傀儡陪伴孩子平安长大,大祭师说希望孩子能立志成才,所以造型是个书生文人样,这事口口相传就成为了一段佳话了。”
“书生傀儡……”山河讶然,莫非此书生傀儡就是吾名?
瞧吾名那副踌躇满志的模样,大抵有着与当初功绩赫赫的年轻主人一样的心性,骄傲而势在必得。
山河喃喃:“怪不得……”怪不得大祭师对吾名耿耿于怀,兴许真的是他造的。
而他不仅拿了人家的东西,还三番四次管人家要回来,想到此,他的脸刷的一下红了。
庆生拉过他的手朝前走去,他回神过来就又拉上拾泽,拉拉扯扯的三人,穿梭在街巷中倒是吸引了不少青年男女的目光,山河知趣地将面具拉下来盖住脸。
“我看兄弟也是博学之人,平日里定看过不少书吧。”庆生边走边回头说着。
“不多。”山河回应,只是加起来不少。
且不论年轻时,在父亲的严厉监督下,又在母亲的谆谆陪读中看过的那些书,就说这些年来,即使一年只读一部书,都已远超出五车,多少也能得个博才的称号了。
只是他从来不把这些当做本事,也认为世间奇才怪才居多,他顶多算个不入流的书生罢了。
庆生道:“我领你去一处地方,那里进出的都是些才子,还有个博通经籍的老馆主,你一定喜欢。”
不多时,他们便站在了一座名为“传习馆”的玄色阁楼前。
此楼规模宏大,进进出出的皆是谈吐有节、文质彬彬的儒雅人。
拾泽在他耳旁提醒:“这里是撰坊,夜明长老的地盘。”
原来是他……山河望了眼灯火通明的阁楼:“里边是做什么的?”
庆生道:“楼上是撰司记录撰写礼仪、典籍的地方,楼下是供人查阅学习的地方,统称为传习馆。不过要宵皇人才能进得去,这不碍事,我可以带你进去登记。”
他拍拍胸脯就朝里边走去,山河在后头交代拾泽要紧跟着他,怎知拾泽并不愿意进去。
拾泽撇嘴道:“里面太闷了,我不想进去。”
“我看得出来,你是爱学习的,而且还写了一手好字。”
“那不一样,那是天歌哥教的,他教什么我就学什么。”
“里面有你害怕的东西?”山河试探问着,岂料他的手被拾泽一把甩开,“你怎么了?”
“我说不进去就不进去。”拾泽努嘴蹲在一旁,闷闷不乐。
早在里头登记好的庆生,探出一头朝楼外的山河喊道:“登记好了,快进来吧。”
山河赶紧轻声哄道:“好,不进去便不进去,那你在这里等我,我进去转一圈就出来,你不许乱跑。”
拾泽闷闷不作声,只顾点了点头,山河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头,起身走进传习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