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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时分,武府内白帆高挂,灯火通明。

管家姚远早早的就命后厨生火,做了十几桌丰盛的饭菜,府里所有人提前用完早膳,然后各司其职,准备为老夫人发引送葬。

李令月陪着武后在灵堂守了一夜,母女俩简单吃点东西,又继续守灵。

这期间,贺兰敏之再次来府上求见武后,没别的目的,只求能以外孙的身份,送老夫人最后一程,在李令月的劝说下,武后念着他跟杨氏的祖孙之情,也就没再驱赶了。

天大亮的时候,武府的大门打开,四个小厮怀抱着装满纸钱的木盒,不断地朝天上抛洒着纸钱,一众僧人吟唱着佛经,从院内而出。

武后披麻戴孝,手里捧着杨氏的牌位,由李令月搀扶着,走在抬棺人的前面。

送葬的队伍排着长列,从武府而出,一路浩浩荡荡,抵达武家的封地,最后落葬起坟。

葬礼结束后,武后对府中下人进行了封赏,然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位于龙门西山的潜溪寺,一则是为杨氏请长明灯,二则是应慧觉方丈所邀,主持卢舍那大佛的开凿仪式。

而李令月这边,则换上了道家长袍,带着杨氏的牌位,与宫儿去了太平观。

李令月这一趟东都之行不是来游山玩水的,而是专程替母守孝,所以按照流程,入道门后,她将以道人的身份,供奉杨氏的牌位,恪守清规戒律,直至三年期满。

故此,除了贴身宫女王宫儿之外,武后没有给她安排其他的奴仆,母女俩简单的寒暄几句后,便就此分别。

李令月去的太平观,实际上是位于洛阳东郊的青云观,因为朝廷下旨,要提供给公主修道,又因公主的道号叫“太平”,所以临时改为‘太平观’,成为皇室公主的御用道场!

名义上,李令月是道观的观主,但李治那次已经告知过她,负责保护她的天道门弟子石清风,才是真正的观主。

没办法,天下所有道观皆出自天道门,太平观既然是道观,那管辖权自然在天道门手中。

当李令月带着宫儿赶到太平观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之后。

道观的大门紧闭,四周一片冷清,宫儿主动上前,拉住门环轻轻扣了几下,过了好一会儿,大门才缓缓打开,一个小道士伸出半个身子朝外面张望,见来人是个小丫头,于是行了个道家拱手礼,歉意地说道:

“实在对不住,今日观内有重要的仪式,尊师尊命,谢绝香客入内,还请姑娘改日再来!”

宫儿指了指自己的衣服,笑着解释道:“小道士,你可看清了,我们穿着的是道袍,就是专门来这家道观修道的!”说着又指向李令月:“你瞧好了,这位可是当朝的公主,还不上前行礼!”

那小道士闻言脸上一惊,这才看向宫儿身后的李令月,连忙跨出门槛,朝李令月行了个道家礼,和善地说道:

“原来是公主殿下,师尊今日一早就吩咐过,若是公主来观内,弟子们须得好生接待,不可怠慢!”

李令月听得有些迷糊,一时还搞不懂这小道士口中的‘师尊’到底是不是石清风,她也懒得多问,反正早晚都得碰见,于是也行了个拱手礼,笑着说道:

“有劳这位小师弟了,请带我们入观内安顿!”

谁知那小道士扫了一眼她身上的道袍,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歉意地说道:“回公主,师尊还说了,公主未受戒之前,非我道门中人,不得穿道袍入观,否则……”

说到这儿,小道士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没敢继续说下去!

“喂!小道士,‘否则什么’?你倒是说呀!”一旁的宫儿双手叉腰,语气很是不满。

小道士支支吾吾地答道:“否则师尊将褫夺公主道号,永不纳入天道门!”

李令月一愣,旋即品出这句话的深意,若是换作数日前,即便是天道门掌门跪在地上求她,她都不会当这破道士。

但眼下这个时机,她迫切需要道士这层身份留在洛阳,一旦入不了道门,就会让武后陷入进退两难的窘境。

威胁的言辞背后,看似是在针对她,实则是将矛头对准武后。

李令月立刻猜到,小道士口中的师尊,绝不会是石清风这个冰山男,那家伙虽然冷酷无情,但还不至于使出这种阴损的盘外招。

再者说,自己入道门的事早就板上钉钉,有李治作背书,他一个天道门的弟子,自然是没有权利更改的,除非……

“小师弟,请问你口中的师尊是谁?”李令月忐忑不安地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那小道士一颔首,恭敬地答道:“回公主,我家师尊自然天道门‘章印天师’玉真子!”

果然,真是冤家路窄啊!

李令月一听‘章印’二字,便知晓这个玉真子定是那个逼自己下跪的道姑。

她脸上的表情随即一沉,来洛阳的时候,武后就已经交代过,即便自己贵为皇亲国戚,有些人,也是她暂时得罪不起的。

何况她今日来此地,是要拜山门,寄人下,求着对方收留自己。

想着想着,一股莫大的屈辱感油然而生,如果不是为了自己的娘亲,她恨不得扭头就走,但想到眼下的时局,又由不得她生出半点任性。

李令月深呼一口气,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弛,她压抑着自己的愤怒,强行挤出一个笑容,拱手说道:

“既然是师尊有命,我等自当遵从!宫儿!脱衣!”

“啊!”宫儿惊讶地叫了一声,有些诧异地看向李令月:“公主,真要脱啊?可是上哪儿换衣服呢?”

“换什么衣服,就在这儿脱,随我着素衣进观!”

李令月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也不需要宫儿帮助,自己一把扯开衣扣,当着小道士的面,就开始脱了起来。

小道士哪见过这般豪放的公主,吓得赶忙背过身去,宫儿则素手抓着衣襟,迟迟没有行动,胖乎乎的脸上生出两朵红晕。

她毕竟是封建时代的女子,这种光天化日之下脱衣服的举动,对她这种保守的女儿家来说,多少有些难为情。

李令月则不然,她是后世穿越过来,这种脱外衣的举动在她那个时代稀松平常,况且又不是全脱光,里面还穿着素衣下裙,也就没什么好在乎的。

褪去外衣,摘掉发冠,扔掉浮尘,李令月一身素白,长发披肩,身上的道家饰物被丢得一干二净,瞥了一眼旁边的宫儿,有些生气地走到她面前,伸手就去抓她的衣襟。

“公主,不要!”宫儿小手死死地拽着衣扣,害羞地求饶。

“不脱就回长安待着,我一个人进去!”李令月冷哼一声。

“不要!”宫儿赶忙摇头,抿着小嘴结结巴巴地说道:“那……那……那奴婢自己来!”

见宫儿下定决心,李令月收回了手,拍了拍小道士的肩膀,淡淡地问道:“小师弟,我等已经褪去衣衫,这下总能进去了吧!”

那小道士耳根子通红,不敢转过身来看她,低头匆忙地答道:“请公主随我来!”

说罢,逃离式地率先进了大门。

李令月和宫儿跟在小道士身后,跨过道观的门槛,穿过前廊后,进入右边的青石小道,往西边的居所而去。

道观不同于佛寺,没有男女之别,弟子们平常都住在道观内,只不过寝室的设置分成东西两个院落,东边的院落住男道士,西边的院落住女道士。

那领路的小道士带着李令月二人,很快来到西边院落外面,向门口值守的女道士低声言语了两句,便匆匆离开。

值守的女道士手持浮尘,走到李令月二人跟前,拱手道:“太平观弟子灵云,见过公主!”

“师兄不必多礼!”李令月回了一礼!

道家男女没有师哥师姐这种称谓,灵云是按俗家人的称呼,管李令月叫‘公主’,而李令月则是以道家人的称呼,管对方叫‘师兄!’

简单的打了招呼,灵云带着俩人进入内院。

内院分布着十几处大小相同的房屋,每一处都住着一个弟子,靠近里面最大的一处房屋,除了卧室之外,还有多了一个侧室,这是用作李令月供奉杨氏牌位,守孝祭拜的内堂,除此之外,她睡觉的地方与别的弟子几乎没什么不同,里面就摆放着一张木板床,另配有一个四方桌,桌上摆放着青灯和茶具,可谓是简陋至极。

对于这样的安排,李令月没什么怨言,倒是把宫儿气得够呛,她一边帮着打理着行囊,一边撅着嘴埋怨道:

“公主,这破地方怎么能住人嘛,奴婢觉得,他们是在故意针对您!”

李令月一边小心翼翼地摆放着杨氏的牌位,一边无所谓地笑道:“咱们本就是来这儿清修的,没有什么针不针对,只要能留在这儿,受点委屈算什么!”

顿了顿,又纠正道:“还有啊,以后别再自称‘奴婢’,也别再叫我公主了,进了这道观,就得管我叫太平师兄!”

“那可不行!”宫儿郑重其事地说道:“我阿娘告诫我,宫儿永远都是公主的奴婢,要尽心尽力伺候好公主,不可恃宠而骄,不可失周僭越,不可……!”

“好啦!”李令月不耐烦地打断他,伸出手指敲了下她的额头:“我既然当了道士,身边就不能再带着婢女,若是让外人瞧见了,还不得让人笑死!”

“他们敢!”宫儿还要继续争辩,已经离开的灵云又走了进来,对李令月拱手道:

“公主,师尊有命,要为您举行冠巾仪式,请公主即刻随弟子去宝殿外等候!”

“这么快?”李令月轻松嘀咕一句,脑海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感觉这个仪式没有这么简单。

但转念一想,又很快释然,此刻她,寄人篱下,又能掀起多大的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