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昂起头，望着对它而言巨人一样的男人，又看向躺在那儿的宋连荷。
周沧晏握着她的手，手指倏尔收紧，片刻又慢慢松开。
抬眸看她，他的口吻淡淡的，“既然你不打算回来，那我便去寻你吧。不论你在哪我都会找到你。”
他垂下眸光，“春花。”
似乎知道他想做什么，春花“嗷呜”叫一声，叫声凄凉哀婉。
“走吧，想去哪就去哪，不必再回来。”
春花踌躇着挪动脚步，朝他慢慢靠近，然后用脑袋去蹭他的腿，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我已没什么牵挂。”他用着最平静的语气在交代，“她用尽力气找了回来，我不会再让她一个人走的。”
周沧晏是个做事果决的，他决定了的事就不会改变主意，更不会后悔。
他从她腰间抽出一把飞镖，那是他惯用的镖，她却一直带在身上。
他拿在手中下意识就用指腹抚过刀身，仿佛上面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突然，他举起镖对准心口——他从不给自己留有余地。
眸光倏尔一变，就在镖要扎下去时，春花则飞了起来，挡到他胸前。
周沧晏皱下眉头，立即避开它。
“嗷嗷！”
春花很急，忽而飞起，忽而落下，拍打着翅膀好像要告诉他什么。
最后累得实在飞不起来了，就落在地上，昂着头焦急地看他。
周沧晏知道它通人性，能够感知到情绪，想来是知道他要做什么，才想要阻止他。
他蹲下身，盯着春花，“走吧。”
“嗷嗷嗷嗷——”
春花急得团团转。
周沧晏站了起来，侧过头看一眼躺在那儿的人，山风忽起，他将身上的披风解下，盖在她身上，挡住她的双眼。
“想来，你也是不愿看到的吧。那便不看，等我就是。”
他微微一笑，道：“你不必多想，我不过就是倦了，与你无关。”
实在是因为没了她的这个世界，令他感到厌倦。
他起身，背过身去。
“嗷嗷！”
春花急得不行，就差开口说人话了。
眼见拦不住他，春花赶紧折返，颠颠跑到宋连荷身边，在她身上左嗅右嗅，时不时用爪子扒拉什么。
不大一会，春花突然叼出一颗黑色药丸……
——
陵安东市，自是繁华。
一袭藕粉衣裙的少女，手中拿着零嘴正在恣意闲逛。
身后梳着双髻的丫鬟小跑着跟上来：“小姐，白术说，自从小姐诊治过几名房事不力的，近来就多有人去咱们行医馆求医问药，鹿筋丸紧俏，咱们需得多备着点。”
吃着蜜饯的女子盈盈一笑，不无得意道：“你家小姐我一出手，不行他也得行！”
丫鬟掩面笑，“不过小姐好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日后再出诊，需得谨慎些才行。”
“是啊，我……”
女子倏地怔住。
未出阁？
不对，她好像……早已嫁作人妇了。
可她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丫鬟关切地上前询问：“小姐，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我……”她茫然地抬头望向婢女，“双叶，我好像忘记些什么……”
“小姐一定是最近太过劳累，才会胡思乱想的。”
“……也许。”
双叶突然指向她身后：“小姐，你快看！那人好高啊！”
她回过头，看到街中央走来个身量颇高的男子，需得抬头仰望一般，手中牵着几只巨型犬，昂首阔步，一路走来，引得连连惊呼。
围观的百姓中有人说道：“此人是离宗关太守之子，听说他智勇双全，能文能武，因平叛有功，随父回陵安述职。”
她只是远远打量着，心道这生长在边关的果然身形彪悍。
她回过身的工夫，不巧与人撞了下。
对方撞了她便要跑。
她也并未在意，毕竟看热闹的人多，难免磕碰。
突然，一名圆脸少女拦住那人去路，手伸出：“拿来。”
对方慌了，“什、什么？”
少女冷笑一声，猛抬出刀架在对方颈间：“我再说一次，拿来！”
对方知道这是个不好惹的，从怀里掏出个钱袋，扔给她后就跑。
少女回眸，将钱袋扔给她。
“今日走运，姑娘遇到我，日后出门还需谨慎些。”
她和丫鬟连忙道谢，在少女要离开时叫住她，“请问姑娘芳名？”
少女倒也大方：“银环。”
她一笑：“宋连荷。”又道：“姑娘，我是行医馆的，日后有事可去那里寻我。”
少女爽快抱拳，“好说！”
直到少女离开，双叶才回过神，惊艳道：“她便是银环啊！”
“哦？你知道她？”
“知道知道！她可是最近声名鹊起的侠女，出身名门，年纪轻轻武功高强，专门惩奸除恶！”
“银环……”
她喃喃念着这个名字，此时，路边传来一声高唱：“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三世因果，循环不失。”
她侧头看到一身藏蓝粗布旧短褂的老道士，朱颜鹤发，他笑着道：“小友，可要再卜上一卦？”
她一怔。
再？
她先前有找过他算卦？
“贫道这么屈指一算啊，小友现下应是遇到困境了吧。”
她看着他，竟脱口而出：“若是困境，可有解？”
“这凡尘俗世，就好比一出戏，你我皆是看客；看客的心若动了，便成了戏中之人。若为戏中人，自当是始于心，止于心。”老道士说完，呵呵一笑，越过她继续高唱：“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三世因果，循环不失。”
双叶来到小姐身边，盯着道士的背影：“什么看客，什么戏中人的，奴婢都听不懂……真是好生奇怪的道士！”
她站在原地，身侧的行人、叫卖的小贩、欢闹的孩童、吵架的夫妻……周遭一切都变得飘忽浮动，不再真切。
“小姐？”
耳边是双叶的声音，“快要下雨了，咱们快点回医馆吧，回去晚了曹小姐又要念了。她今日要早些回府，曹统领大婚在即，她还要回府采买……小姐？你有在听吗？小姐？小姐……”
这声音越来越远，她陷入一片虚空，漂浮的身体，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她的一切认知都在消散，抑或连这具身体都将不复存在。
“嗷——”
一声鹰隼哀鸣，仿佛一只手，紧紧拽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