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那些仍坚持要劝谏的臣子,皇帝也没降罪,十分干脆的表示,愿意跪谏的就去殿外跪着,愿意死谏的也不拦着,随你们自愿。
没人像白御史那般选择死谏,白家三代言官,从小认定文死谏的信条,蒋洐就是他们家的信仰。
他忠于国家,也守谏诤之臣的气节,但做谏臣青史留名也确实是他的追求。
他习惯于用挑毛病的眼光盯着朝堂上的君臣,这是御史的通病,可他比别人病的重。
从前太上皇当政时,就没少被这人气得吹胡子瞪眼,不过是为了虚心纳谏的名声忍着罢了。
太上皇虽政绩平平,但可以算是个勤勉的,努力将积弊已久的朝廷维持在了平衡状态,也没什么值得白御史死谏的。
虽然太上皇之前面对外敌比较软弱,但朝堂风气就这样,重文轻武,白御史也是这样的。
这次皇帝给了他实现理想的机会,最终求仁得仁。皇帝不拦他是因为拦了没用,这人认死理儿,除非皇帝改变决定,否则这事儿在白御史那儿过不去。
至于宣平不来劝,一来知道劝了没有,二来她讨厌动不动就死谏的行为。
如蒋洐这般流芳千古的谏臣,之所以选择死谏,是因为帝王昏庸无道、官场黑暗腐朽,朝廷风雨飘摇。
蒋洐眼看大厦将倾无力扶持,只能以身殉国来表达自己的悲愤无奈,希望以鲜血惊醒上位者。
可自蒋洐之后出了许许多多以留名青史为理想的所谓谏臣,不管什么事,只要皇帝不接受他们的劝谏就要死谏,在宣平看来这就是典型的一哭二闹三上吊。
若是昏君又岂会被惊醒,碰到个脾气暴虐的,说不定还要牵连家族。若是皇帝不太昏庸,你死了留名青史,皇帝却要因此背上恶名。
死谏有什么用?一次劝谏不成不会再想别的办法吗?纵然国家要亡了,你活着是不是还能为你的国家出份力,与敌人同归于尽总比自己干脆的自尽要有用。
反正宣平不能理解他们的思想,只能选择尊重不阻拦。而其他臣子虽然被白御史激励了斗志,但也没有要学他,纷纷选择了跪谏。
那些聪明的、岁数大阅历丰富的,察觉到了皇帝的坚定,知道此事不可为,干脆选择了放弃,所以大殿中只有十来人出去跪在了殿前,都是脾气死倔或年轻气盛的。
殿外那些低级官吏听说了跪谏的事后,也有许多选择了跟随,殿前广场上陆陆续续跪了上百人。
皇帝坐在龙椅上看到了殿外的场景,说道:“去告诉那些跪谏的,朕是肯定不会改变旨意的,他们想明白了就自行退去,想不明白可以接着跪,无论如何,朕不会因此事降罪于他们。”
旨意传到外面,跪坐的人没什么反应,满脸的严肃。
站着的人群中倒是有人有了想法,一位翰林院编修金诚打算也去跪着,不止如此,他还又拉了几位,悄悄商量一番后一起跪了下去。
金诚跪下后,他旁边的人转头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还有些鄙视,稍稍往旁边挪了挪以示不屑与他为伍:谁不知道你和你老师都是帝后的心腹走狗,跑我们这来儿干什么?
这金诚是蒋旭在燕云收的学生,正式拜师,曾住在老师家听学的,考中进士后,追随蒋旭对帝后二人忠心耿耿。
消息传到紫宸宫,宣平端着茶盏,有一下没一下的用杯盖拂着茶沫,听完后无奈地勾唇笑了一下,“今天的大朝会足有一千人参加,只有这一百多人跪谏,本宫都不知道该夸他们意志坚定,还是骂他们死心眼儿看不清形式了?”
“金编修带着出身燕云和镇北书院的六位大人也跪下了。”来传话儿的小太监有些小心地回道。
“你确定是他?”碰巧书意正在宫里。
她是来向宣平请辞的,如今蒋旭外放豫章巡抚,书意京城、豫章两边跑,有时还要去别处跑商,忙碌的很。
宣平略一想就想明白了,了然的笑笑,倒是机灵!
“回大人,奴才亲眼所见确定是金编修。”小太监低头回道。
“这混账!娘娘,臣去把他揪起来。”书意瞪大了眼睛就要出去,虽然年岁差不了多少,但书意可是金诚的师母。
“回来,急什么,到时候他自然会主动站起来的。”宣平急忙叫住她。
“娘娘安排的?”书意冷静下来,返回坐下。
“不是,我都没想到居然真有人跪谏,如何安排?”宣平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摇摇头,“是他自己的主意,他是预备给这些跪谏的人一个台阶下呢。”
“台阶?”书意没反应过来。
“就是我们几个幼年练武时,墨香的角色。”宣平笑着说道,有些怀念。
书意瞬间反应过来,“娘娘,臣悟了,您不用再提醒了。”
这算是个黑历史,宣平、书意、琴韵、墨香四人是一同长大的,小时候一起开蒙一起练武。
无奈除了琴韵,这三人都对练武没兴趣,自然也不会有多少坚持下去的毅力,可又谁也不好意思提出来放弃。
宣平是郡主,那时还小,好面子,自然不肯率先放弃,而另两人做为下属,主子都在咬牙坚持,她们怎么敢放弃?就这么忍了一个多月。
最后身体最弱的墨香实在受不了,在清晨蹲马步时昏了过去,醒来后哭着不练武了。
有了第一人,宣平和书意就有样学样,借口身体弱提出了放弃,大长公主见这三人实在不是练武的材料,也就不苛求了。
“知秋,吩咐膳房给这一百多人准备饭菜,菜色不用太多,一荤一素够吃就行,但色泽和香味一定要特别吸引人。
每到饭点儿就按时送过去,每人面前一份儿,放下就走,什么话都不用说。”宣平嘱咐道,“对了,水也不要少了他们的。”
书意笑得不行,跪谏的人为表决心,自然是要不吃不喝的,否则就代表着妥协放弃了。
在饥肠辘辘的时候,面前摆上诱人的饭菜,这简直是折磨,这就是鱼钩上的鱼饵,老舅夹子上的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