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原因正把红酒倒进细脚的玻璃杯里,暗红色的液体随着杯壁缓缓向下,很快就淹没了杯子内侧的一块我未曾擦干净的水痕。
我一直在盯着原因的面容 。因为真的有所改变。
从神舆出来之后,变的不止是空间,还有时间。
时间作用在我们身上的代价太可怕,忽然一下的拔高,让我根本不习惯这修长的腿脚。
8年。
原因意识到自己的变化后,歇斯底里的在路边尖叫。
她高声叫嚷着,“怎么会穿梭了整整八年?”
她没有看着我,身体也没有对着我,但我明确的知道,她在质问我。
那个夜晚很冷,我脖子上的淤青还没有消。我抱着双臂茫然的只说,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我居然还拥有这样的能力。
酒瓶被放在一边,原因握住我的手,虔敬的开始无声祷告。
远方的钟声响起,日光穿透五彩的玻璃窗,照亮整间教堂。
她闭眼的样子圣洁且不容置疑。
我没有办法告诉自己,没什么,一切都没什么。
这是从神舆里走出来的第120天,原因在慢慢的变成另一种人。
她情绪稳定,时刻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这个小镇里的每一个人见到她都充满敬意。
他们喊她【神的使徒】,因为她在教堂工作。
他们称呼她为,【善良的代言人】,因为在上个月的周日,她用精彩的布道感动了神父。
神父的眼泪为她镀上了一层闪着圣光的金辉。
她开始说一些让我感动的话,做一些让我动容的事。她保证不再骗我,甚至用了上帝的名讳发了毒誓。
我应该相信她的,可却又无法说服自己,那个窒息的夜晚只是我不切实际的幻想。
原因转头看向我,用手指去轻抚我的颧骨。她的手上沾了圣水,沾了红酒,还沾染了蜡烛香薰的刺鼻味。
“原理,天父已经洗清了我的罪恶。”
我端详她。她现在的模样真的有如书中的圣母玛利亚。
神父从教堂的侧门走进来,今晚是他们为我设立的大日子,好日子。
他目标明确的走到我面前的高台上,然后左手在胸前一阵比划后,用“阿门”作为结束词,以此开启这场庄严的忏悔。
“天神叫你忏悔。”
神父的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他用慈爱,温柔,仿佛天灾正在门外,而我只要接受,就可以得以幸免的语气,要求我。
“孩子,你要学会面对罪恶。”
有个小小的声音,在我心底说:不,没有错。
可它太微弱了,远没有此刻近在眼前的要求强势。于是我绞尽脑汁的回想,这四个月里,我又做了什么。
路过果园时捡了一颗地上的果子,算偷窃吗?
经过麦浪时看到违背了婚姻宣言的苟合选择沉默,算罪恶吗?
还是说,我用石头砸了淘气的小男孩的脑门这件事?
“我……”
我正迟疑,神父提高音量暴喝,“对着你的家人恕罪,你这个永远学不会善良的坏女孩。”
我感到茫然,紧随而来的是不甘。
因为唯有这件事,我没有做错。
“为什么?”
我不该问的。因为脱口而出这句话后,我听到原因在哭,好像我刚刚说的不是“为什么”而是“我恨你”。
她的可怜刺激到神父。
她的眼泪刺激到了我。
我束手无策的看着她,心里不断的在想,她这一次好像真的没有做错什么,她没有伤害我,她对我很好。
“你看看深爱你的家人,她为你流的眼泪,你不觉得羞耻吗?”
神父高亢的声音变得像拳头一样,充满攻击性。
我能躲掉,我从不害怕这种声势浩大的威胁。可我在意的是,他说的【深爱】。
她很爱我吗?
我想扯过原因遮挡着脸部的手,问问她,你真的很爱我吗?你真的像神父所说,对我拥有着家人的爱吗?
但她一直低着头,紧紧的捂着脸,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也看不见她的眼睛。
神父的手捏着我的肩膀,他带的戒指上镶着一颗宝石,现在,这颗宝石快要嵌进我的锁骨里。
他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往我脸上泼圣水,嘴里念念有词,一边大喊着我的名字,一边说,“奉主耶稣基督的名,恶魔啊恶魔啊,我现在命你离开这具身体。”
那一捧圣水混合着巴掌作用在我的脸上,我不知道是不是圣水真的起了功效,我的脸颊开始发烫,伴随着隐隐的痛。
然而我没有退缩,我拒绝退缩。这根本就没有道理,我什么都没有做。
最终神父累了,他用力推了我一把,让我摇摇晃晃差点摔在地上。
他的眼睛一直看向原因,看着她抖动的肩膀,看着她白皙美丽的后颈。
然后他又看向我,眼里充满了恨意,好像我是撒旦再世,为非作歹的恶魔。
在某一瞬间,他好像做了什么决定。
头发长而卷曲的神父转身扶住了布道台旁的柜子,他背对着我弓着背,手里几度拿不稳一个东西。
接着,他慢慢转身,向我高举着宛如十字架的利剑。
“奉耶稣之命,我将消灭一切危害信徒的恶魔。”
那把利刃在太阳下闪着耀眼的光,事情的突发让我愣在原地,肌肉绷紧而动弹不得。
千钧一发之际,原因冲了过来,她一把搂住我,让那把利刃在她背后划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都是我的错,原理。都是我的错。”
这一切明明在我眼里都虚假的可怕。可手上温热的血,又逼着我承认,它是货真价实的。
还有什么比得上此刻更荒谬恐怖呢?
于是我说,“好。我原谅你。”
是我有问题,我应该从一开始就退缩的。我明明知道,原因为了达到目的可以有多么不择手段;我明明知道,我对她的爱远超对她的恨。
原因喜极而泣,这一刻我才发现,刚刚的她居然一直在假哭。
她的手一直在抚摸着我的后背,不断的说,“好乖,好乖。”
我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看到了瘫坐在地上惶恐不安的神父。
他就像是件一次性消耗品,全部的价值对于原因来说,只是刚刚那一瞬。
原因带着我离开了教堂,那一晚我在房间里彻夜难眠。
第二天,原因说要搬家,她说想去俄亥俄州已经准备好了车辆。
她开车载着我经过教堂,准备离开小镇时,我发现原本教堂的位置,已经被烧得只剩下一片废墟。
人们大呼小叫的聚集在教堂门口,为得不止是信仰,更是为了那具烧成灰的神父。
把车窗关上,我闭着眼后靠在座椅。
此刻,我开始需要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