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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来森里国中的第一节室外课,我没想到自己能那么抗拒。

穿着黑色的雨鞋踩进软黏的泥地里,我抬了抬头上的防雨帽,和站在坡上的校长,对视了一眼。

政客都很闲吗?还是说,就他这样。

“原理同学,不要掉队哦。”

这位中年男士咧着嘴笑的开朗无比,帽檐上的雨水都快倒灌进他肚子里。

我不理会他,找了颗树,站着不动了。

上午才在室内上了一节三合一浓缩的文化课,这位校长就兴冲冲的领着学生,穿起雨衣往外跑。

和我同桌的女孩是琦玉市远郊山村的孩子,她带着浓浓的口音和我解释,接下来的每一堂室外课,都是随机的惊喜。

惊喜?

我面无表情的从泥里,抽出了我的脚,然后再艰难的从另一滩,湿滑,黏糊的土壤里,拔出我另一只脚。

在泥地里学走路,也是惊喜?

放在防水雨衣内侧的手机响了一下,我连空出手去拿它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此刻山披上,正站着一群穿着五颜六色滑稽雨衣的纯真少年们,他们带着质朴乡土风情的笑,直愣愣的就站在雨里等我。

一种无形的东西,在推着,驱赶着我,往前走。

搅和在风里的雨声和呼啸声,让我一度幻听到了一个奇异的声音在对我说,

原理,你太慢了。

我被猛然激到,迈着风驰电掣的步子,就往前走。

全然不顾山披上的少年们,目瞪口呆的宛如在看一辆推土机的神情。

(二)

到底要去哪?

我淌了一个又一个的泥潭之后,忍不住开口质问藤壤一成。

“到了你就知道了。”

“我不要听圆场的话。到底要去哪?”

藤壤一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笑呵呵的和我说,“原理,你太着急了。”

我又着急了吗?

可是,“我不觉得现在浪费的精力和时间有意义。”

我也是会在意,意义,的人。

我会在意,是因为,我分得清楚,每一件事的价值,我做得到,遵循价值的高低去花费时间。

我曾经的心理医生是这么评价我的,他说,“原理,你是典型的功利主义,但你不利己,你是利他。”

他,从前是她,是原因,现在,是他们,是甚尔和惠。

我愿意把时间花费在如何呵护父亲的身心健康,保障弟弟能有一个实现梦想的未来。

而不是现在,和一堆人没有意义的爬山。

“我并不着急,我只是不想让没意义的事情,占据我的时间。”

我加快步子,走到藤壤的前面,比他们更快的爬上下一山坡。

俯视着男人,我说,“爬上山顶就可以结束了吗?”

他抬眼看我。

人到中年,眼睛是最先背叛你的器官。远视,近视,甚至老花眼,眼睛不应该很浑浊吗?为什么,他都五十五了,眼神还那么清明。

“爬上山顶真的可以结束了吗?”

他用我的话,反问我。

又不是哲学思辨比赛,说的那么抽象干嘛?

我转身一口气爬上了山顶。

雨蒙蒙的山顶,没有一块干涸的地方能让你躲开湿淋淋的感觉。

这个时候,我想起了只响了一声铃的手机。

拿出了看看,是惠的邮件。

他知道我不常用市面上流行的社交软件,所以用了很原始的电子邮件给我发了照片。

这是我们彼此都没有说明了的约定,在不得不朝八晚五的上学后,照片,是我们了解对方状态的唯一途径。

照片里的孩子很拘谨,不论是对着镜头,还是对着身后那一群小豆丁。

和相差十多岁的小孩做朋友,不是在为难别人,是在为难自己。

我都可以想象到,惠今晚回家,脸色会有多疲惫。

“你弟弟啊?”

早就知道有人在我身后,但没想到对方那么,没有距离感。

把手机收好,我对藤壤一成说,“你没必要知道。”

“哎——我也是会因为伤心而晕倒的哦。”他故作受伤的捂着自己的胸膛。

“老年人说不定,但中年政客绝对不会。”我无情的说。

“原理同学你对我职业有偏见。”

“没有,我只是实话实说。”

“好难过好难过。叔叔我啊难过的要开始打电话找人倾诉了。”藤壤一成颤颤巍巍的拿出手机,拨通了某个电话。

“喂,是五条君吗?”

我不由的睁大了眼睛,用最快的速度抢走了他的手机。

可定睛一看屏幕,发现上面写的是安源清二。

“藤壤先生,你刚刚是在威胁我吗?”

手机被我捏在手心,发出了碎裂的咔咔声,我像猎手一般,冰冷的凝视着面带微笑的老人。

“真是,很漂亮的眼神啊。原理同学。”藤壤一成没有一丝的紧张。

“怎么说来着,啊,天生的政治动物才会有的眼神呢。”

我没说话,仍然保持着下一秒就能给他一枪的状态。

藤壤一成用指头挠了挠眉毛,“放心。我可没有随便告密的习惯,只是,给你个惊喜而已。”

确认了他没说谎,我把手机丢还给了他。

藤壤一成没有恶意,他刚刚的行为,更像是一种实力的展示。

我太低估政客的权利和手段了。

我也太久没有碰上真正的掌权者了。

“你对我很感兴趣,为什么?”我尽力让自己平静如水,不让老狐狸看出我的局促。

他笑而不语,只是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转着那台裂的不成样的手机。

雨声变大,山岚四起,我们像站在云里。

寒冷,让我冷静,让我有足够的思考能力,去回想至今为止的每一件事。

搬来埼玉市,真的是偶然吗?

有希子的信,真的是高专二人组寄的吗?那些在前安全屋游荡的混混,有没有可能,并不是五条悟和夏油杰。

而当初被逼的着急的我,做出了一意孤行的决定时,会不会已经受到某些因素的影响。

比如,楼道里贴着的关于埼玉市新都体育场的宣传单。

小区门口的公交车站,登着的,是琦玉县的城市宣传。

如果搬来埼玉市,是必然。那,登门造访的社区工作人员,那些刁钻刻意的学校校长,难道也是人为的安排?

假想让我后怕,我下意识的侧头看了看,一脸笑意的藤壤一成。

用结果论逆推出来的某种可能,让我毛骨悚然。

我到底什么时候,被盯上了。

“原理同学,你的表情很严肃呢,是想到什么了吗?”

“你想利用我。”我说。

“好可怕的直言不讳。你的眼睛原来是这样的能力啊。”

“我们的目标不一致,你就算利用我,也不会有效果。”

山中段的学生们终于要爬上来了,黏稠的脚步声,离我们很近了。

藤壤一成从雨衣的口袋里摸索了一番,掏出了一根小萝卜。

“给你,很干净哦,出门前我太太都洗过了。”

我果断拒绝道:“不要。”

“合作啦,是合作的信物。你也不要吗?”

我垂眸看着那和柠檬一个大小的萝卜,心里在迅速思考,拒绝的后果以及同意后的未来。

拒绝,我是可以脱身,可是难道我要让甚尔和惠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吗?

同意的话,就意味着被支配和操控,我就像背上背着蛇的农夫,每走一步都要提心吊胆的提防蛇究竟会咬我,还是不会咬我。

终究是骨子里的是利他主义作祟,让我做出了选择。

“合作可以,但目标不一致时,你不能强迫我,我也不反扑你。”

藤壤一成干脆的,将萝卜塞进了我的怀里,像是早有预料般说道,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