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晚回家入眠后,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阳光过分的明媚,比夏天都要耀眼。
浅橙色的日光把翠绿色的出租车,晒得烫人。
我坐在后座,怀里什么都没有。
司机问我要去哪,我看着空空如也的手,说,
“我不知道。”
司机了然,开着车带着我绕神奈川,一圈一圈的转。
他在替我找人,找一个能带我去“哪”的人。
车子第四次经过车站时,一只白皙的手拦停了车。
少年带着微微汗味,坐上了副驾驶。
半长的发丝搭在肩上,那些丝滑的碎发随着他系安全带的动作,垂在半空。
我知道他是谁,知道他接下来会因为看到我而慌乱。
知道他会问一些让他后悔开口的问题,知道在这之后,他会真诚而又笨拙的安慰我。
我甚至知道,他会带我去“哪”。
梦里的我比梦外那个,被六眼发现,落荒而逃的“原理”要清醒。
所以,梦里的我,提出要下车。
我不要听他的问话,我不要看到他的惊慌失措。
我不要他安慰我。
清醒的我,想要在源头上灭绝这份恩情。
坚决的认为只要这个恩情不出现,按动扳机的我就不会被影响。
但梦里的我,坚决却不坚定。
因为车停了,我却不愿下车。
梦醒在了车停时。
梦醒后记忆最深刻的,不是体感上的灼热,也不是少年那一丝垂在半空的细发。
而是紧闭的车门。
那扇我伸手就可以推开的,被烈阳晒得发烫的车门。
心理学书籍《梦的解析》的作者弗洛伊德曾经说过,
「梦是愿望的满足。」
那我的愿望,原来是禁闭的车门吗?
当然不是。
我是少数肯痛痛快快自我剖析的人。
看着镜子里瘦削的女孩,我坦荡的告诉镜子里的自己。
你不是想要禁闭的车门,你也不是不想下车。
你就是想要他安慰你。
因为从少年上车那一刻开始,你就发现,他温柔的笑容和这一世,原因对着刚出生的伏黑惠温情的那一笑,一模一样。
(二)
我以为我不会再想起原因了。
毕竟对过去扒着不放,不是我的性格。
可我又见到了夏油杰。
人流稀疏的唱片店,少年穿着黑色的学生制服,头戴这耳机,正在低头看一张色彩简约的专辑。
他的侧脸略显硬朗,和正面相比是不同的气质。
没有那份脆弱,没有那种另我生厌的讨好。
就像一块切割平整,但是边角被磨圆的大理石。
冰冷,坚定,却意外近人情。
我的听觉很好,在他轻微的随着音乐摇晃时,我听出了他耳机里的歌手。
是弗莱迪·摩克瑞的声音,他在听的是皇后乐队的歌。
或许没人敢相信,我其实见过皇后乐队的主唱。
那是1973年的英国,音乐的传播除了小酒吧Live,还有电台的转播。
我去接喝的烂醉的原因时,在酒吧里听到了皇后乐队的首张专辑《queen》。
弗莱迪很有才气,他的嗓音,他可爱的龅牙,还有舞动时所带来的感染力都让人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当时一曲唱完,他拿着啤酒从台上跳了下来,走到已经喝的快人畜不分的原因面前,带着那个年代流行的披头士的酷劲,和她碰了碰杯。
这听起来是一个浪漫而又套路的开场,前提是,原因和我那个时候不是另人闻风丧胆的mafia.
总之最后的结果就是,弗莱迪被队友拉走,从此再也没去过我们产业下的酒吧。
思绪飘得有些远,我回神的时候,少年已经离开了店。
我走进店里,问了一下店员,刚刚夏油杰买的专辑哪一个?
儿童的外表在这个时候就很好用,店员没有丝毫怀疑,从一个货架上拿了一张给我。
“这是皇后乐队的《波西米亚狂想曲》,小朋友你也喜欢摇滚乐队吗?”
我点头道谢,拿着专辑准备去付款时,店员多问了一句,
“你是要给自己听吗?”
“是的。”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隐瞒。
店员蹙起了眉头,她说:“你听的时候,让妈妈陪同你一起听吧。”
我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专辑,像一只警惕的小兽。
“为什么?”
店员一噎,尴尬的说:“因为这是一张关于孩子和妈妈的专辑……怎么说呢……啊!有妈妈在的话,会为你解释里面的一些,歌词的意思。”
店员的解释很糟糕,我能看得出他的出发点是好的。
想必是这首歌里面,有一些歌词不是小孩子可以理解,或者可以听的。
但我不舒服,从他说出妈妈这个词开始,我就浑身不舒服。
就像缝好线的伤口,被人忽然扯开。
那些未愈合的血肉,再次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回家之后,我把这个专辑连同盒子一起丢进了床底。
之前如逢旧友的那种怀念感,也烟消云散。
我坐在房间的单人椅子上,忽然就觉得一切又糟糕了起来。
过去的泥潭为什么不放过我?
为什么要一遍又一遍淹没我?
门外敲门声响起,惠用软软的声音呼唤我的名字。
我抬头看了一眼时钟。
原来早就过了饭点。
被糟糕的情绪绊住我可以接受,但是一旦影响到了我的家人,就不可以了。
掩盖住情绪,我如往常一样出了房门,和家人和睦相处。
但晚上回到房间,关上房门,我不自觉的陷入了焦虑。
不行,我不能因为旧事毁了我现在的生活。
我开始反思症结所在。
而所有的病状都指向了,夏油杰。
杀掉他,必须杀掉他。
我对自己如是说道。
(三)
我拿起望远镜,开始跟踪夏油杰。
由于六眼的缘故,我不能离他太近,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上一次失去理智的打草惊蛇,让六眼时刻跟在夏油杰的身边。
我找不到果断狙击的机会。
是的,我已经放弃了还恩情的念头了。
只是一颗毫无味道的糖而已,只是一个我没有在原因身上得到过的笑容罢了。
是我太魔怔了。
跟着这两人每天一起做任务,他们在废旧大楼里谈笑着杀咒灵,我就躲在五公里外的商业楼里,拿着望远镜时刻找时机。
六眼不可能永远陪着夏油杰,他一定有自己偷跑的时机。
我等了一个星期,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白发少年接了一个电话,然后朝夏油杰招招手,便乘车离开了。
同伴一走,那张温和笑脸便化作了当时我在唱片店里看到的神情。
他一个人走在繁华的街道上。
我跟在他身后,一点点,拉进我们的距离。
直到他的身影不再像一个蚂蚁那么小,我们的距离就隔几百米。
我想我是疯了。
放弃了枪械,我居然抽出了原因的尽忠丸。
举着这把和我一样高的武士刀,我提刀冲向他。
距离还有两百米。
他会被我切成两半。
那些泥潭会被我切成两半。
距离还有一百米。
他就此会不复存在。
那些糟糕的过去就此会不复存在。
距离还有五十米。
只要杀掉他,那么那个笑容,那个我从来没有在原因身上感受过的笑容,就不会再降临在我的身上。
只要杀掉他,我就可以戒掉那个让我午夜梦回都不舍得推开车门的温柔。
只要,杀掉他,我就可以欺骗自己。
原因不只是爱伏黑惠,不只是爱禅院甚尔。
原因她一定爱过我。
我也是被妈妈爱过的小孩。
距离还剩十米。
我举不起刀了。
尽忠丸落地,落回了虚空里。
眼前模糊一片,我什么都看不清了。
我不能杀夏油杰。
至少,我不能用这样的理由,去杀一个与我痛苦无关的人。
我必须要承认,原因不爱我和我杀夏油杰没关系。
她只是不爱我而已。
而他也只是像她而已。
欲加之罪,他能有什么错。
我捂住脸抽噎,感觉自己对不起惠和甚尔。
他们都可以向前走,只有我,仿佛永远不会好一样。
无药可治的伤疤,究竟要用什么办法才可以痊愈啊。
两百年来无爱的情感,到底怎么样才能释怀呢?
我真的好想,好好的生活。
当我完全自闭在被全世界抛弃的痛苦里时,一个带着青草味的衣物将我从头到脚罩住。
“你还好吗?”
听过管风琴的声音吗?现在我传进我耳朵里的声线,就像是管风琴在演奏。
我说不出话,自尊心让我紧咬下唇。
“那你需要我安慰吗?”
不,我不需要。
你不要安慰我,求求你了。
我知道你是谁,我听过你的声音。
无论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
我也知道你此刻脸上的表情有多温柔。
多么像我爱了两百年的人,却爱而不得的人。
我的心里在疯狂的拒绝,但是身体却不受控的点头了。
盖住我的制服外套,被掀开了一个角。
少年温柔的笑脸,还有如月牙一般,弯弯的眼眸,就像是一个自动被拆的精致的礼物。
他是蹲在我面前的。
他毫无防备的将自己脆弱的脖颈,展露在了我的视线里。
这次真的很近,别说五米,一米都不到。
只要一刀,或许连刀不用,因为他主动抱起了我,就像在抱一个四岁的小孩。
我的手触碰到了他白皙的脖子。
天与咒缚,单手就可以掐死人。
我甚至不需要臂弯,指尖的力度就足以刺穿他的脖子下的动脉。
可我,做不到。
因为他居然在充满慈爱的一边轻晃,一边安抚我的背。
这可比像原因一般的笑,对我而言冲击还要大。
毕竟就连原因都没有对伏黑惠做过这种,妈妈味十足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