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
众人嫌恶他，憎厌他，嗤笑他，无视他，
人人都觉着，他不过是一个不该来此世间的存在，
是个连明日都不配期望的病秧子，是个熬过一日算一日、连生与死都没有半分区别的废物。
这样的他，
从生下来起，便未曾有过祝福。
近二十年来，
从不曾有过一个人，同他道过一句“生辰快乐”；
不曾有一个人祝愿过他的年年岁岁；
也不曾有一个人希冀过，这样的他，也会拥有“平安喜乐”，
这般，可望而不可及的奢侈愿望……
就这般，
踽踽独行、挣扎煎熬了近二十年，
他连做梦都不敢想象，
原来有一日，竟也会有这么一个人，骤然出现在了他荒芜死寂的生命里，
用着这世间最亮的眼神，最灿烂的笑容，
就此，眉眼弯弯、梨涡浅浅地同他道一句“生辰快乐”，同他道一句“年年岁岁，平安喜乐”……
从此，他再不是朝生夕死的蜉蝣，
自此一瞬，他终是有了光与暖的期盼，有了年年岁岁的向往，有了——生的意义……
……
然则，
眼前的少女，却并未意识到她这一句话的威力，
而今的她，只如同献宝一般，
努力地踮起脚，将手中的天青釉色瓷盘举到他眼前来，以此吸引他的注意力，
随即，睁着一双清澈剔透、水水汪汪的大眼睛，
十分欢欣雀跃地，开口道：
“陌瑾，你看你看，你不是说你想吃杏仁糕吗？”
“我这里可不仅有杏仁糕，还有桃花糕、牛乳糕、栗子糕、枣泥糕、牡丹糕等等，各种各样的糕点哦！你想吃什么糕都可以！”
说罢，她还更是小小抬了抬下巴，
满脸都写满了“我是不是很厉害！快夸我，快夸我”的满满傲娇之意。
望着眼前鲜活灵动、笑的眉眼弯弯的少女，
陌瑾只觉着，
自己原本冷硬死寂、永远漠然隔绝世间的心，几乎是瞬间塌陷沦陷，
所有筑起的屏障与城墙，
也在这一刻，瞬间分崩离析、化为齑粉！
只能感觉到，
自己的胸腔内里处，此刻，仿佛所有的血液都瞬间涌了进来，
心口分寸之地，
滚烫汹涌，如火烧灼……
紊乱的心跳呼吸之间，
他从未有过如此的冲动，想将眼前之人揽入怀中，想不顾一切，把她困在自己的生命里，
想永永远远，紧紧握住只属于他的这一道光芒与信仰……
但，
最终的最终，
他只是清醒地垂下眼眸，敛去一切翻涌神色，
就此，克制地伸出手来，从天青釉色的瓷盘里，轻轻拿起一块精致剔透的小巧糕点，
如同握着什么稀世的珍宝般，缓缓地、小心翼翼地放进嘴中，
而后，
珍之重之地，轻轻咬下一块……
感受着嘴中瞬间弥漫化开的清香甘甜之意，
在胸口处骤然晕染而开的灼人温暖之中，
他只怔怔握着手中小小的精致糕点，
望着眼前眉眼弯弯，睁着大大的清澈杏眼，满是期待望着他的少女，
于静默良久之后，
终是就此，缓缓露出了一个如三月春水消融般的温暖笑意来……
何其有幸，
在他孤寂寒冷、荒芜死寂的生命里，
在这般挣扎着的，痛苦着的，煎熬着的日子里，
那一道他日思夜想、殷切盼望着的光，
终于，还是以如此恍若天降般的姿态，
猝不及防而又势不可挡地，撕裂了黑暗，出现在了他灰白荒芜、寒冷彻骨的生命里……
哪怕最终只是惊鸿一瞥，擦身而过；
哪怕沧海桑田，时光变迁；
哪怕最终他只能抱着孤寂、守着回忆死去，
他也会永远铭记这一天，这一瞬间，
永永远远地，将这些美好珍藏在记忆里，不可磨灭……
……
不过，
由于此时此刻，江夜之上，灯火昏暗，
而陌瑾又低垂着眉眼，长睫微颤，敛去了眸中颤动着的复杂神色。
故而，
此时此刻的姜瑟，倒是未曾察觉到陌瑾的内里心思，
只是看着他于小小咬了一口糕点之后，便沉默着不再继续吃的模样，
姜瑟这心里，便不由顿时“咯噔”一声，顿觉不好——
阿嘞？
怎么回事？
怎么陌瑾吃了这么一小口，就不吃了？
这糕点，竟有这么难吃吗？
靠！那厨子明明说他做糕点超级好吃的啊！！！
难不成，那厨子竟是骗她的？
所以，
终日打雁，到头来，她却叫雁给啄了眼？
她！坑人王·姜瑟居然被人骗了？还被人坑了两块玄晶？
思及至此，
突然发现自己可能被人坑了的姜瑟，不由顿时涌上了满肚子的火——
“好啊！亏我花了两块玄晶才买来的糕点！”
“那厨子还忽悠我说，他乃是云州极富盛名的糕点师，做的糕点可受欢迎了！”
“结果到头来，做的东西居然这么不好吃！”
“啊啊啊！气死我了！居然敢骗他姑奶奶我！”
“今日，我要是不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我就不姓姜！”
此时此刻，
思及自己被坑了的两块玄晶，
姜瑟简直是两眼冒火，头顶冒烟，气的心肝脾肺肾都快颠倒了，方才是咬牙切齿地道出这一番话来……
好哇！
亏她问遍了他们后厨，才找到这么一个自称极厉害的糕点师，
还花了足足两块玄晶，买了这些半点玄力灵力都没有的糕点！
本想着今日陌瑾生辰，
若是能让他高兴高兴，这糕点买贵了近百倍她也就认了！
结果万万没想到，
他喵的，这糕点居然不好吃！
居然陌瑾吃了这么一小口，就难吃的吃不下去了！
啊啊啊！
实在是气煞她也！气煞她也！
而此番，
望着眼前的小姑娘瞬间暴走，铁青着小脸，分分钟就想去找人算账、将人喂鱼的模样，
陌瑾不由忙伸手拽住了她的衣袖，止住了其怒气冲冲、便要往楼下去的动作，
就此，满是无奈好笑地开口道：
“没有，糕点很好吃……”
“嗯？真的？”
姜瑟不由扭过头来，盯着他的脸色，似是还有些不太相信。
“真的，我骗你作甚？”
此时此刻，望着眼前依旧满脸怀疑的小姑娘，陌瑾不禁觉着有些无奈又好笑……
……
哦？真的？
她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既然糕点很好吃，那你为何吃了一口后就不吃了？
啧啧，这话说的，她很是怀疑啊！
不行，她得尝尝看……
“哦？是吗？”
“那我尝尝……”
似是觉着，陌瑾可能是为了不让她去找麻烦而故意骗她，
故而，此时此刻，
姜瑟于将信将疑地说完这一句话之后，便眨了眨眼，
就此，毫不犹豫地凑上前去，
十分自然地，往陌瑾手上的那块糕点之上“啊呜”咬了一口，决定以实践检验此话的真实性……
由于她此举太过自然而然，又太过突如其来，
一时间，陌瑾竟没来得及做何反应，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姑娘极快地凑上前来，
粉嫩嫩的樱唇微张，便直接就着他的手，在紧挨着他方才所咬的位置，又继续张嘴咬了一口……
！！！
此时此刻，
望着糕点之上，那紧挨在一块，甚至于，还有些许重叠的两处齿痕，
一时间，
陌瑾只觉着手上的糕点似是烫手的厉害，近乎有些拿不太稳，
而原本白皙如玉、精致绝伦的脸上，则更是瞬间轰然红了个彻底、艳色逼人……
感受着嘴中尚且还未完全散去的糕点清甜味道，以及唇瓣之上沾染的些许糕点粉末，
他几乎有些呼吸不稳地，下意识咬了咬下唇，
只觉着此时此刻，自己的耳根红的发烫，呼吸热的惊人，
整个人都跟蒸熟了一般，就连四肢都不知道应该如何摆放了！
而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已瞬间模糊远去，
只剩下眼前的这一人，与手中的这一块糕点，还在提醒着他方才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
她……
她，她竟然咬了他方才咬过的地方！
待到反应过来，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后，
陌瑾不由深吸一口气，
只觉心口狂跳，呼吸不稳，
眼神慌乱地，几乎不敢直视眼前之人，
而正握着精致小巧糕点的那一只指节分明、白皙如玉的手，而今，在月色之下，则更是几乎有些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
……
不过，对于这些，
正蹙着眉，满脸认真地细细品味着嘴中糕点味道的姜瑟，却是丝毫未曾发觉……
在仔仔细细地、将糕点咀嚼又咽下去，确认这糕点味道确实十分不错之后，
姜瑟不由眨了眨眼，
满是惑然地望向陌瑾，表示十分不解——
“嗯？倒是确实挺好吃的呀！”
“可，既然好吃，那你怎么就只咬了这么一小口就不吃了？”
“我，我刚用了晚膳，”
“腹中还，还不是太饿……”
此时此刻，
陌瑾红着一张脸，耳根发烫的惊人，
一时间，不禁有些不太敢去看，眼前小姑娘那莹泽饱满、水润剔透的樱唇，
只暗自攥紧了手心，慌乱躲避着视线，欲盖弥彰地强行解释道。
“好吧，”
姜瑟点了点头，倒是从善如流地接受了这个说法，
随即，思及陌瑾一向都不太好的身子，便又十分善解人意地继续开口道：
“既然如此，那这些糕点就都先放着，等你饿了想吃的时候再吃吧。”
说着，她顿了顿，
视线瞥见而今陌瑾手上那只剩下一半的小巧糕点后，便只抬了抬眉，忍不住开口道：
“不过，另外的糕点也就算了，”
“手上的这一块杏仁糕都只剩一半了，你便直接吃了呗，总不能还特意收着吧？”
咳咳，
这，这块杏仁糕，
直接，吃，吃了吗？
……
闻得此言，
还处在怔愣震惊之中的陌瑾，此番，可谓是下意识地，便循着小姑娘的视线望去……
待到望见那一块只剩下一半的小巧精致糕点之后，
陌瑾原本已然稍稍缓过来些的脸庞耳根，又可谓是瞬间红了个彻底，
甚至于，
待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此番小姑娘话语中的意思之后，
他更是连带着修长如玉的脖颈，都顿时红得几欲滴血……
但，
而今，面对姜瑟毫无异样、十分坦然的眼神，
陌瑾那一句“可这个糕点你咬过了，我若是再吃，岂不是……”却怎么样也说不出口。
毕竟，
小姑娘情窦未开、涉世未深，倒是未曾想到此举有何不妥，
可他，虽未怎么与姑娘家相处过，
但也知晓，有些事情，非关系足够亲密者是不可为之的，
譬如而今这般，二人同食一块糕点之事，
他便清楚地知晓，
自己绝不能真的顺着她的话，在她咬了一口之后，还继续装作无事地吃下这块糕点……
可，心知如此是没错，
但，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态，
在凝神望着眼前色泽莹白、晶莹剔透的糕点怔愣许久之后，
陌瑾还是忍不住抿了抿唇，悄然深吸一口气，
几乎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方才在自己全然乱掉的猛烈心跳声中，一点一点地，将手中的糕点缓缓递到嘴边，
而后，小心翼翼地咬了下去……
就这么一次，
他只纵容自己卑鄙这么一次，
即便光芒最终还是会离开，不会为他而停留，
但他还是想不顾一切、不计后果地，伸出手，触碰哪怕那么一次，那一道属于他的、惊鸿而现的光芒……
哪怕是，
这般卑劣、不能为人知晓的方法……
……
望着陌瑾将这一块不足半个杯盏大的糕点，足足分了好几口才吃干净，
姜瑟不由眨了眨眼，表示十分不解——
嗯？
不得不说，这斯文人吃东西就是不一样啊！
要是自己，直接“啊呜”一口就给吞了，
哪还会分成这么多口，还每一口都小心翼翼地嚼那么多下。
啧啧啧，
这斯文人的吃法，真是看不懂啊看不懂……
当然，
身为一个活了差不多一万载的老人家，却半点风月之事都没学到，一心只知炼丹修炼，
甚至于，更是有将求娶之人，给一脚踹下赤霓峰的牛掰壮举的姜瑟，
此番，可谓是真的全然不知，自己的这般言语举动究竟有何不妥。
而现如今，面对这般情景，
她也并非是在装模作样，而是真真切切地在感慨——
嗯，斯文人当真是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