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更奇怪的是，
每次当她猛地扭过头去，想抓他们个正着，
他们总是无比敏锐地飞快避开视线，
随即，转而装作一副忙于他事的模样，眼神飘忽不定、欲盖弥彰，以各种各样的理由，飞快地从她跟前溜走……
让她在一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同时，
又莫名的，有些隐隐地不爽——
嘿，
咋了这是？
行啊，
就算你腿长跑的快，
有本事眼神别乱飘啊！有本事你别冲着你的小伙伴挤眼啊！
瞅瞅你们这挤眉弄眼、欲盖弥彰的模样，说没事简直是有鬼了！
不过当然了，
姜瑟也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
在发觉这些人虽偷看议论的频次多了些，却都不含什么恶意之后，
且她还特意用神识悄悄听了一番，
发现他们暗地里偷偷议论的，都是些什么——
“姜姑娘当真是厉害！”“姜姑娘简直是太威武了！”“我当时简直是小瞧了姜姑娘啊！”等等诸如此类之后，
姜瑟便也不再将此事太过放在心上了……
咳咳，
不过当然，
她是绝对不会承认——
此番，她不多加理会，
是因为发现他们都在夸她，方才如此的。
毕竟，
像她这么英明神武之人，
自然是觉着此事无伤大雅，方才未曾太过理会的。
咳咳，那个那个，
反正这些个偷看打量也没什么恶意，
更何况，当年在丹阳宗，自己一出门，被人盯着看的时候还少嘛，
故而，
现如今，这明里暗里，多偷看两次，对她也没什么影响嘛……
不过，话虽如此，
待到中午用午膳时，姜瑟却发现——
一时不察之际，
陌瑾及手下的一行人，似是齐齐消失了一阵……
而待到他们再出现之时，
便好似上午发生之事都是她的错觉一般，
一切又与先前一般别无二致，再也没了什么明里暗里偷看议论的情况。
这些手下们，就好像突然被什么灵光洗涤了一般，
一时间，简直是正经的不能再正经，端正的不能再端正，
待到再望见她时，
那昂首挺胸，目不斜视的模样，简直让姜瑟忍不住怀疑上午自己见着的，怕都是些假的人哦！
当然了，
虽然看不看她，姜瑟都觉着无所谓，对她也没有什么大的影响，
但没了这些明里暗里的目光，
姜瑟还是不得不承认，确实是自在闲适了两分。
而又是半天的车马劳顿之后，
他们一行人，终是在未时前后，到达了临川渡口……
……
此时此刻，
望着眼前奔腾不息、波澜壮阔的滨江，
姜瑟不由想起了她初来此异世时，半截身子都浸在水中的那一条浩瀚大江，
一时间，不禁忽而有些许感慨——
咳咳，
想当时，她还以为自己遇见了一只胆大包天，竟敢撞到自己跟前来的女鬼，还打算动手灭了它来着，
结果万万没想到，
那个长发胡乱扒拉在脸上、脸色冻的青白，随意跑出来吓人的“水中女鬼”，
到头来，竟是自己！
好在，
洗刷干净了之后，这一张脸长得还算过得去，
不然，
就姜瑟这么个“爱好美人”的暗里属性，
要是真顶着一张丑的像鬼的脸，一路修行、追求长生，活上个长长久久，
姜瑟只怕，还真有些撑不住……
而此番，
正在姜瑟望着眼前奔腾不息的滨江，暗自感慨不已之时，
她却忽觉头顶一暗，
刹那间，一顶做工精致、粼粼生光的轻纱幕篱，倏而兜头罩了下来，就此，动作轻柔地准确戴在了她头上，
瞬间，便挡住了身周四侧的视野景象……
姜瑟：“？？？”
嗯？
这是个什么情况？
察觉至此，
姜瑟不由忙捞起垂落眼前的温软轻纱，惑然眨了眨眼，就此，朝着一旁的陌瑾望去……
而面对她的疑惑眼神，
此时此刻的陌瑾，却是目不斜视地静然望着眼前的奔腾大江，
这般望去，
端的是长身玉立，风华熠熠，
可谓是半点都看不出，方才伸手给她戴幕篱的人是他一般。
那人一双鸦青如墨的眼睫，
此刻，则微颤了颤，就此，敛下墨玉眸中的细碎神采，
身后，三千如墨青丝则以一根素竹玉簪束住，
凝滑如瀑般，静然垂落在侧，掩住了有些微发红的白皙耳根……
江风呼啸间，
陌瑾这般云淡风轻、积雪凝玉的模样，好似与先前一贯所见，并无二致，
然则，此时此刻，
其掩在素白广袖之下的手，却是于无人所察之际，悄然握紧，借以掩住心中的几分微乱之意，
而后，只就此，微抿了抿唇，状似随意道：
“江边风大，戴着幕篱当是好些……”
……
哦，这样啊……
此时此刻，
听着耳畔呼呼作响、凛冽如刀的风声，
姜瑟不由暗点了点头，
便也自然而然地接受了此种说法，就此，放下了手中的软滑轻纱来。
嗯，确实，
方才不觉得，
现在陌瑾这么一说，她方才发现——
这江畔的风，确实是十分之大，
且因着寒意未消的缘故，这迎面刮来的风就如同刀子一般，吹在脸上都觉着烈烈生疼。
而现如今，被这轻纱幕篱一挡，
原本凛冽如刀的寒风便瞬间温柔了下来，
就此，吹起垂落而下的软滑轻纱，不断起起伏伏，却半丝都未能伤及自己……
且不仅如此，
这外间笼着的轻纱，也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的，
这般望去，可谓是如烟如雾，如轻云般缥缈，
其上，更似是有粼粼流光，轻掠一闪而过，
落到手上，却仿佛轻如无物一般，半丝重量都无，
且更是质地颇为轻薄，
即便她不是五感超乎常人的修仙者，戴着此幕篱，对于视物而言，也并无什么太大影响。
嗯，
不得不说，这陌瑾的心思当真是十分细致，
就连江边风大这般的小事都注意到了，且还如此贴心的给她准备了幕篱，
咳咳，
这般细心体贴，还当真是让她有些不太好意思了……
而正当姜瑟一面摩挲着手中温软轻纱，一面暗自感慨陌瑾当真是极为细心之时，
却见那“体贴细心，考虑周到，堪为世间男子的典范”的陌瑾，
此刻，却于眸光流转间，
瞥见四面八方，正悻悻收回去的眼神后，
便不由暗自轻点了点头，原本微蹙的眉宇渐舒，
就此，长睫微敛，掩去了眸中的细碎流光……
……
是的，
所谓的“江边风大”,不过只是托词而已。
于陌瑾而言，
他此番如此突然作为，实则，不过只是为了挡去周围那些惹人厌的视线罢了。
事实上，
此番，他们一来至此临川渡口，
陌瑾便敏锐地察觉到，
这身周四侧，可谓是有各方视线，明里暗里地，朝着身边的小姑娘而去。
虽迫于他们一行人武修者的身份，
这些人不敢太过肆无忌惮，只敢躲在暗处，偷偷打量议论，
可这些明里暗里的视线窥视，
却依旧让他忍不住觉着有几分不悦……
虽然平日里，
自己出门时，明里暗里投来的视线亦不在少数，
可于他而言，
世间之大，旁人不过渺尘过客罢了，与他并无半点干系。
他一个苟活度日、活过一天算一天的人，
就连活着或死去都无太大意义，又何需在意他人的视线存在，
故而，对于这些丝毫不放在心上的人与事，他便自然不会太过在意。
可此番，
望着渡口之上，那些男子对身旁小姑娘若有似无的窥视打量，
一贯云淡风轻、波澜不惊的陌瑾，
此时此刻，却忍不住带出几分躁意不喜来，
一时间，
不禁薄唇紧抿，鸦青如墨的眉宇紧蹙，
一双掩在袖中、指节分明的玉骨手，更是忍不住悄然握紧，
不知不觉间，攥的衣角发皱……
甚至于，
隔着一丈远，这些紧跟自家公子的“墨云十三骑”，
此番，都能感觉出自家公子那不同寻常的低气压来，而纷纷忍不住地后脊一凉……
而此时此刻，
望着身前浑然不觉、还在一路感慨欣赏美景的小姑娘，
他几乎忽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
想牵过她的手，想挡住她的脸，
想把眼前的小姑娘藏起来，藏到只有他能找到的地方，不让任何人看见……
……
初见之时，
他便知她生的好看。
眉目如画，星辰暗蕴，
漫天火光之中，
她却比那满室张扬耀眼的赤金烈焰，还要耀眼绚烂！
她就那般，
一路踏着繁星火光而来，
眉眼璨然，生动清灵，
如同黑白荒芜之地，唯一的温暖与救赎，
近乎恩赐，恍若流星一般地，骤然出现在他眼前……
而后，
在那一处死亡弥漫的焦黑房间内，
在一切化为灰烬的泯灭绝望之中，
就那般，眼神坚定、毫不犹疑地朝他伸出手，对他说出那一句“我带你走！”，
从此，
她便成了这寂寂寒夜里，唯一的光亮与色彩……
而这一路相伴下来，
她似乎更是一天天地，变得更加耀眼好看，
如骤然坠落世间的星辰，一点一点，拂去了外间的灰烬尘埃，露出近乎绚烂夺目的内里模样，
让人忍不住，将视线一次次地投向于她，
一次次地想离她近些，再近些，
一次次地，想一直留在她身边……
有生以来，
他从不曾有过这样的心情，
就好像在黑夜荒芜中，踽踽独行了十九年，
习惯了孤寂，习惯了黑暗，习惯了失望与绝望，
即便身处泥泞，即便身处地狱，
即便已然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若不曾向往光明，便不会害怕黑暗。
可到头来，
面对这突然出现的希冀与光亮，
却终究还是想不顾一切地，抓住忽然出现在天际的那一束遥远而温暖的光芒，
想将它紧紧握住，想将它拥入怀中，
想将它，据为己有……
可这样的心思，他却不能宣之于口，
即便她而今就在他身边，触手可及的距离，
他却清楚，光明也许会偶尔照耀这一片黑暗死寂，却永远不会为它停留……
不要妄想，不要奢望，
便是他如今所能做的，所有的事情……
可即便如此，
即便他早已心知肚明，
即便已然一次次地试图控制着情绪，与她保持着距离，
却在旁人明里暗里的窥视眼神中，依旧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依旧忍不住拿出幕篱来，挡住小姑娘的面容，挡住那些惹人厌的视线……
……
当然，
作为一个能够将自己认成“水中女鬼”的姜瑟，
而今，自然完全没有“自己其实长得还挺好看”的自觉，
也全然不知，自己站在此处，竟还有不少人在明里暗里的偷看。
此番，
她可谓是十分从善如流地，便认同了陌瑾“江边风大”的说法，
甚至于，还生怕头顶上的幕篱被江风给吹跑了，而十分乖觉地自己系上了束带，
随即，便轻拽着垂落在侧的轻纱，
准备转过头去，问问陌瑾他们此番打算坐哪一条船……
然则，
现如今，她才刚刚转过头，
眼神掠过间，
余光却敏锐地瞥见渡口右侧处，一处不甚起眼的小摊上，
似乎摆着数十枚闪闪发光、看上去颇为熟悉的物什……
于是乎，
原本还漫不经心的眼神，便不由瞬间亮了！
诶！等等！
这，这是……
当然，事实上，
由于临川渡口处，每日人来人往不少，
故而，每日在此处支摊售卖之人，也全然不在少数，
一路行来，这沿途的商铺小摊可谓是鳞次栉比，看的人目不暇接。
而她方才瞥见的这一小摊，看上去，在一众商铺摊贩之中，虽可谓是平平无奇、无甚异常，
可其中，
摆在左侧角落小盘中的，那十几颗晶晶发亮的东西，却还是瞬间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眼见于此，
姜瑟不由忙拽了拽陌瑾的袖子，十分欢欣雀跃地，朝着那处小摊遥遥一指，
便就此，眼神发亮、喜形于色道：
“陌瑾，稍且等等，我先去那边看看……”
然则，
此番，她话才刚说完，
甚至于，才堪堪往那处迈了那么一步而已，
便见先前还一直目不斜视、凝望大江的陌瑾，此刻，已是亦步亦趋地转而跟了上来……
而待到透过幕篱轻纱，对上她的眼神时，
他也不过清咳一声，眸光微敛，
就此，回答的十分自然而然、毫无异常，只淡淡温声轻道：
“船还未来，我同你一道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