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来了?”
“是。”
望着忽然出现的秦叔一行人,
姜瑟不由骤然眼睫一颤,心中一凛,
忽然发觉自己这般举着手、喂人家吃糕点的行径,似是有些不妥,
虽然玉珩小时候,自己也经常这么喂他来着,
但毕竟,作为她的师侄,
当时玉珩年纪尚小,才刚入自家掌门师兄门下,
自己喂他吃糕点的时候,还需得弯着腰,低着头呢,
哪像而今这般,得需踮着脚,举起手……
故而,于猛然反应过来后,
她不由立即将手中的糕点往那人手上囫囵一塞,
随即,便立即背过身去,
低着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认真吃起手中的糕点来……
倒是未曾想到,眼前的少女竟会忽然这般反应,
一时间,望着突然塞进手中的莹白糕点,
陌瑾不禁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但不过转瞬,他便已然是忍不住无奈摇了摇头,
眼尾带笑,于翩然垂落的广袖之下,悄然轻轻握紧了手中的温热糕点……
……
“公子,这糕点……”
秦枫发誓——
他此番,本来是想善解人意地问一句,要不要帮他将这一块糕点扔掉的,
毕竟,以自家公子那衿贵的肠胃来说,稍微小尝那么一口倒是没什么大碍,
可若是吃的多了,只怕是会身体不适。
结果,他这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
便见自家公子竟已然是无比自然地抬起手,将那一块轻咬了一口的糕点重新放入嘴中,
随即,只一边淡然自若、云淡风轻地再次咬了一口,
一边眼尾微扬,眸里氤氲墨色愈发深沉浓凝,朝他们道:
“这糕点怎么了?”
“味道不错,你们不若也尝尝……”
秦叔:“……”
众手下:“……”
“哦,好。”
“尝,尝尝……”
而当他们一个个呆着眼,
老老实实地各自买了一包糕点,捧着吃了许久之后,
他们还依旧有些愣愣反应不过来,眼前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额,
不是说他们公子从来不吃外间吃食的吗?
不是说他们公子从来不吃甜腻腻的糕点的吗?
那眼下这是个什么情况?
还有,为什么到了最终,
他们竟是一人捧着一包糕点在吃啊?
不过,
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姜瑟,此番,却是对此全然不知,
眼见身后一群人而今捧着糕点,一个个吃得无比“欢快”,
她愈发觉得,而今腹中似是愈加饿得慌,
区区的几块糕点,似乎根本满足不了自己这空空如也的肚子,
反倒是还愈发勾起了馋虫,
而以己度人,
若是这几块糕点,就连自己这单薄瘦弱的小身板都喂不饱,
那就更不用说,
能喂饱身后这一群身高八尺、长手长脚的大男人们了。
于是乎,
深觉自己背负“觅食”重任的姜瑟,
不由开始任劳任怨、尽职尽责地,搜罗寻觅起街边各式美食来……
随即,不过短短小半个时辰下来,
身后这一群身高八尺、面色肃然,看上去便不甚好惹的精壮手下们,
而今,身上手上,可谓是到处挂满了各式吃食,
望上去,颇有一种奇异的反差萌感,
一路上,惹得过往行人回望重重,
也惹得这一众黑了脸的汉子们,憋得一张脸是红了又黑,黑了又红,
最后,只能强行忽略这些纷纷投来的灼热视线,
麻木着一张脸,若无其事地装鹌鹑……
罢了,
只要他们不尴尬,尴尬的就会是别人。
好在,这样的“酷刑”未曾持续太久,
眼看着这肚子,已然快被各式各样的吃食塞的装不下了,
却见前方河边处,竟忽然传来阵阵喧嚣热闹之声,
瞬间,便吸引了前边那一正吃得欢快的少女的注意力……
……
于是乎,
顶着一众手下暗松一口气的期盼庆幸眼神,
一行人,可谓是浩浩荡荡地行至河边……
才刚至河岸处,
姜瑟便立即被眼前的耀眼绚烂景象,给全然吸引了注意,
她原以为,
方才这一路所见,已是这上元灯会里最为繁华之处了。
却不曾想,
原来这河岸边,河水之上,方才是这上元灯会的精髓所在——
此时此刻,
唯见粼粼水面之上,是千万盏璀璨绚烂的各式花灯,
就此,层层叠叠,接天而去,如星辰坠落,跌入河中。
满目间,尽是星辉灯火,
悠悠晃晃,盈盈生辉,
一时间,
竟是分不清,究竟何处是星辰,何处是花灯……
而水中灯火碎光,头顶星河烂漫,
就这般,顺着蜿蜒河水一路而去,于天际尽处,遥遥相连,
好似天上银河坠落九天,跌入凡尘,
就此,化千盏灯,万盏火,成人间盛景,惊艳世人双眼……
而正当姜瑟被这骤然闯入视野中的灯火盛景,所震撼感慨之际,
身边,却有售卖花灯的大娘,
此番,望着这两眼放光、看得目不暇接的小姑娘许久后,终是忍不住地开口问道:
“姑娘,可要买盏花灯来放?”
“要知道这上元节啊,天上的天河和咱地上的河水可是连着的,”
“姑娘若是在花灯上写上心愿,放入河中,一路飘至天宫去,”
“来年呐,这心愿定可实现呐……”
闻此,姜瑟不由下意识地偏首一望——
果不其然,
只见这河岸两边,可谓尽是些手持花灯,满脸虔诚放入河中的人们,
其中,尤其是以年轻的姑娘家居多,
而那河中飘着的盏盏花灯之上,
而今细看,便也可发觉灯面之上,皆是写了各式心愿,
随花灯一起,在这粼粼河中悠悠晃晃,
顺着水流,一路缓缓蜿蜒而去……
哦?
如此看来,
似乎,还当真是有几分趣味……
……
而今,
见眼前少女睁着一双水润发亮、清澈剔透的杏子眼,
望着河面之上的各式花灯,眼神闪闪发亮,似是甚为好奇感兴趣的模样,
陌瑾不由微侧首,
笑意浅淡,温声轻道:
“嗯,难得上元灯会……”
“既如此,姜姑娘,若是觉着有趣,不如也挑盏灯吧?”
“好啊!”
闻此,眼前的少女倒是应的十分利落,
只睁着一双星辉耀眼的水眸望来,一脸兴致勃勃,准备摩拳擦掌、大干一场的模样,
就此,眉眼飞扬道,
“那我可得好好选一盏!”
说实话,
秦枫及身后的一众手下们,真是怎么想也想不到,
眼前这一娇娇滴滴、纤弱单薄的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小姑娘,
最终,千挑万选的,竟会挑出这么一盏灯来?
他们原以为,
小姑娘家家的,定是喜欢那种看上去就漂亮精致的莲花灯、宫灯之类,
或者,再不然,
便是些看上去便逗趣可爱的兔子灯、猴儿灯之类的。
但是!
他们却万万想不到!
最终,
这位娇滴滴、纤细柔弱的小姑娘,
于环顾一圈,千挑万选之后,
竟是从一众琳琅满目的各式花灯里,
抱出一盏比自己还大只,抱在怀里几乎将整个人都给挡了去的,模样甚是威风凛凛的龙船形大花灯!
秦叔:“???”
一众手下:“!!!”
额(⊙o⊙)…
靠!这是个什么奇葩操作?
怎么如此不按常理出牌?
晚风呼啸,灯火摇曳,
被如此场面惊得说不出话来的一众手下们,而今,不由默默风中凌乱……
而面对此情此景,
面对这般丝毫不按常理出牌的奇葩操作,
一时间,陌瑾不禁也有些始料未及,
但随即,微愣稍许后,
他便忍不住墨眸生辉,就此轻笑出声来,
转而眉尾微扬,笑意潋滟,
望着眼前抱“船”而立,一脸不明所以模样的少女,温声笑道:
“哦?可是选好了?”
“嗯,选好了,就这盏!”
少女点了点头,一脸肯定的模样,
随即,墨眸微转后,又接口道,
“唔,对了,花灯的钱也还得劳烦你先帮我付了,”
“待过几日,我寻了灵草卖掉,再将钱还予你……”
“钱的事情姜姑娘可不必放在心上,不过都是些小钱罢了,”
“只是……”
说着,他顿了顿,
一双墨色晕染、恍若润玉的惊世眸子,而今,愈发潋滟生辉、霞光蕴星,
只就此,微抿了抿唇,
敛下唇边清润笑意,挑眉轻道,
“只是,在下却是有些好奇,”
“姜姑娘你这,于这么多盏花灯之中,为何,偏偏挑了这一盏?”
“嗯?”
闻此,眼前的少女却不由微偏了偏首,
似是不懂,眼前之人为何竟会有此一问,
随即,于垂眸望了望怀中的大龙船花灯后,
便眨了眨眼,就此,一脸正经、无比自然地开口道:
“这花灯怎么了?很气派,很威风啊!”
“与我很是相配啊!”
说着,她还微抬了抬下巴,
无意间,尽是一派的傲娇自豪的小模样,继续开口道:
“再说了,我姜瑟要放花灯,自是要放一盏最大最威风的!”
……
众手下:“……”
呵呵,
嗯嗯,您说得对,您说的都对……
而此时此刻,
望着眼前单薄纤弱、轻轻飘飘,几乎要被怀中的大龙船花灯挡得看不见的少女,
一众手下只默默点头,
非常“真挚诚恳”地表示——
嗯,还当真是,
非常,相配呢……
不过,姜瑟此番倒是未曾察觉到,
身后那一众身形高大的手下们内心那百转千回、难以言说的心思,
她只无比淡定地,抱起怀中体积惊人的大龙船花灯,
无视身侧众人投来的各式眼神,
就此,一路雄赳赳、气昂昂地行至河岸边,
随即,朝身边之人借了个火折子后,便准备点灯,将花灯放入河中……
不过,她才刚准备动作,
身侧却忽而横来一只修长莹润、白皙如玉的手,就此,动作温柔地,止住了其欲要点灯的动作……
“姜姑娘,”
他抬手递来一只墨笔,
声音温润,如清风冷泉,轻道,
“你还忘了写上心愿……”
“哦,没忘。”
闻得乃是如此缘由,
姜瑟不由重新垂下眼去,燃起火折子来,
绕过那人修长如玉、骨节分明的手,径直点上了大龙船花灯内的烛芯,
随即,于骤然明亮的灼灼灯火之中,
她只极其淡然地,将怀中的大龙船花灯往河中一放,
映着满目跳动耀眼的重重灯火,
眸中却是云淡风轻、无波无澜的悠然神色,
就此,
微勾唇,浅笑淡道:
“我姜瑟从来不信天命,无需写何心愿……”
是啊,
无需写何心愿,
放灯不过是图个乐子,她本就无甚心愿要许,
从以前到现在,
所要的,所求的,她都会靠着自己一一实现。
若真依托着一盏飘摇花灯,事事指望着神仙帮你实现,
那她近一万年前,
就该顺应天命,死在那条阴暗沟渠之中;
就该依旧满身脏污,
日日于街角巷尾,与野狗乞丐抢食;
然后,于某一个暗无天日、寒冷彻骨的日子里,
无声无息地,死在某条偏僻昏暗的巷子里……
而此时此刻,
于此重重灯火摇曳间,周遭喧嚣笑闹声中,
原本笑意温润,永远云淡风轻、眸色浅淡一如既往的陌瑾,而今,却在闻得此言的一瞬间,
忽而动作微滞,长睫一颤,
灯火碎落间,
他只下意识地抬起眼来,
却见满目灯火绚烂璀璨之中,
那人的一双潋滟清晖、水润澄澈的眸子,却似乎比这满河灯火更加炫目,比这日月星辰更加耀眼,
带着不容忽视、灼灼逼人的炙热光辉,
用着所向披靡、横扫一切的耀眼自信,
就此,
一字一句,轻描淡写地说出“我姜瑟从来不信天命”这一句话,
瞬间,惹得他心神几颤,笑意微僵——
不信,天命啊?
低低咀嚼着这一句话,
他只依旧下意识牵动着嘴角,却忽然有些笑不起来——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般,
咬着牙,含着血,用着颤抖破碎的声音,拼死也要说出“不信天命”几字,
可如今,十几载过去了,
天命依旧高高在上,他依旧苦苦挣扎于泥泞之中,
一如既往,不变分毫,
如同蝼蚁,如同蜉蝣,
天命只需轻飘飘勾勾手指,
他便即刻灰飞烟灭、不存于世……
何其,可笑,
何其,可叹呐……
……
而正当他低垂着眼,
眸色沉凝、自嘲暗叹之时,
此等灯火千重的喧嚣盛景,
却忽而被毫无征兆、骤然响起的“嘭”然一声给打断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