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
此番,距她进入客栈,不过只有那么一刻钟的工夫而已,
然而,现如今,
这炙热逼人、仿佛能够吞噬一切的熊熊烈焰,却好似烧的过于旺了一些,
由房内到客栈门口,明明不过只有数十步的距离而已,
但却因着这灼热过高的温度,愈来愈甚的弥漫浓烟,而一步步走的极为艰难。
其中,姜瑟尚且还好,
毕竟,火焰于她而言,算是良益之物,
甚至于,她在这短短的一刻钟工夫内,
都已然是突飞猛进地,由一手无缚鸡之力、柔柔弱弱的普通凡人,转而进阶至炼气期一层的修士。
可那一看就单薄羸弱、面色苍白的身侧之人,
此刻的状况,却显得不是那么乐观了。
短短数十步的距离,
姜瑟只觉着自己左肩上的重量似是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一开始,
那人还在勉力在这般满室烈焰火光之中,顶着滚滚而来的热浪浓烟,自己站直了身子往前走,
然则,
到了最后,脚步却已是越来越勉强……
甚至于,
最终,大半个身子都压在了自己肩头,
要不是姜瑟已然是及时地步入了炼气期,只怕会被这人给直接压垮在地上!
于是乎,
被压得整个人都直往地上坠的姜瑟,此刻,只忍不住转眸朝着那人愤愤瞪了一眼,
似是有些嫌弃,此人这拖后腿般的弱鸡行为。
然则,才刚刚转眸望去,
却见那人而今的脸色已是苍白到近乎透明,
整个人就如同从水中捞出来一般,
连身前蜿蜒垂落、凝滑如绸的墨发之上都挂着晶莹汗珠,
若不是此番靠的极近,能清楚感受到其身上温凉气息,知晓其乃是个货真价实的人类的话,
姜瑟都要忍不住怀疑,此人是不是什么冰雪成的精?
否则,
怎么火一烤,就能快化了去?
可即便如此,
此刻,那人的唇却是抿的极紧,
苍白透明的肌肤映衬之下,唇边微凝的殷红艳色愈发鲜艳明显,
一双墨眸剔透发亮,紧紧盯着越来越近的客栈门口,
映着四方盈盈耀眼的赤红火光,好似蕴着星河月辉一般,愈发璀璨逼人,
此时此刻,
他只紧咬着牙,
纵使满身淋漓冷汗,面色苍白冰凉,
却也依旧望着前方,一步步走的极为坚定……
望着眼前之人的如此模样,姜瑟不禁有些恍惚——
若不是方才在房门口,于那人抬眸望来之前,
自己清楚地看到了,其面上恍若堪破生死、随时都能抽离红尘世间一般,静然赴死的淡薄笑意,
她都要忍不住相信,
此人是真的拼尽全力地想要活下去了……
怎会如此呢?
明明上一刻还在带着笑意坦然赴死,
现如今,却能忍着浑身颤抖,苍白着脸,迎着烈焰浓烟,一步步坚定地朝着生处而去?
……
可就在姜瑟一面下意识往前走,一面盯着眼前之人怔怔发愣之时,
比寻常凡人更加敏锐的五感,此刻,却瞬间捕捉到了头顶正上方的一丝异动!
察觉至此,
她不由倏而凝了眼,猛然抬头朝着上方望去——
却见满室刺目耀眼的赤金炙热火焰之中,
横在头顶正上方的一根横梁,此刻,似是因火焰太烈,
原本两侧支撑之所在,竟是在这熊熊烈火之中被渐渐燃烧殆尽,至此,终是支撑不住其重量,
骤然间,
毫无预兆地朝着底下二人猛然砸下!
该死!
电光火石之间,
望着眼前那人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色,
还来不及多想些什么,姜瑟可谓是顿时便意识到——
此番,若是这般巨大横梁真的砸下来,
此人必定连挣扎的余地都无,便会瞬间一命呜呼了去!
如此,
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自己生生舍了金元宝、银元宝,费了这么大的一番艰辛工夫将他给救出来?
思及至此,
姜瑟不禁即刻下定了决心——
不行!
不管怎样,绝不能让他被这一横梁给砸到!
于是乎,
于此电光火石、千钧一发之际,
姜瑟只倏地松开手,猛然朝着身侧那人狠狠一推,
紧接着,自己脚下一动,便急急朝着另一侧躲去。
可此番,
许是那横梁兜头砸下来的势头,太过猛烈汹汹,
即便姜瑟已是于此电光火石的凶险瞬间,毫不停歇地迅速做出了反应,
却也依旧没能快过那燃着烈焰、一路呼啸破空砸下的巨大横梁!
原本还在头顶的巨大横梁,竟已是瞬间及至其跟前,
就此,擦着其后背狠狠砸落而下!
刹那间,
钻心刺骨的疼痛陡然涌上心头,
姜瑟于下意识痛呼出声的同时,心中亦是在扯着嗓子,绝望地哀嚎——
完了完了!
毁容了!毁容了!
我可怜的背啊啊啊!
被骤然一把,猛地推倒跌坐在地的陌瑾,
此刻,才刚刚有些疑惑地抬起眼,便一眼望见——
那燃着烈焰、焦黑污浊的巨大横梁,而今,正擦着那一少女的后背狠狠砸下!
一时间,溅起烟尘万千,弥漫双眼……
然则,
就于此浓烟滚滚、烟尘弥漫之中,
他却是忍不住地骤然睁大了眼,
清楚至极地,透过这滚滚烟尘,望见有殷红刺目的鲜血,由那少女纤细单薄的后背陡然渗透而出……
穿透了淡淡鹅黄嫩色的衣裳,留下刺目逼人的艳色痕迹,
在这满室炫目耀眼火光之中,愈发鲜艳刺目的令人心惊!
“嘶”!
被这巨大横梁骤然一砸,
在钻心的剧烈疼痛之下,姜瑟不由紧攥着拳,身形直颤,唇瓣直抖,站在原地忍不住地一个劲直吸冷气,
甚至于,
差点一个崩不住,在此径直哭出声来!
而与此同时,
她更是在心中忍不住地痛呼大骂道——
这糟心悲催的命运啊!
她简直太惨了啊!!!
若是当年,
别说这么区区一根房梁了,
就算是一座巍峨大山砸下来,也休想损她护体灵力一分一毫!
是的,
虽说她姜瑟一路摸爬滚打、披荆斩棘地,最终站上了修仙界的顶峰,成为了千万人憧憬仰望、心驰神往的大乘期修士,
然则,鲜为人知的是,
在她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看似无所畏惧的外表之下,实际上是个怕死、怕痛又怕伤的怂货啊!
当年修炼之时,
每每受了伤,她都要眼泪汪汪地抱着枕头,在自家师尊面前哼哼唧唧个半天,
等到师尊终于忍受不住地扔给她一瓶丹药,
嫌弃不已地将她给赶出洞府去,
她方才会一把抹掉眼泪,
喜滋滋地抱着自家师尊千金难换半颗的金贵丹药,屁颠屁颠地回洞府去。
结果,现如今!
辛辛苦苦近万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感受着现如今痛得钻心发麻的后背,
哆嗦着手,随随便便抬手往后一摸,就是满手淋漓刺眼的殷红鲜血!
姜瑟只觉着此时此刻的自己,气的头发都要炸起来了!
然则,恰于此时,
身侧一昆山玉碎、风倾天阑的温凉声音却忽地响起,带着几分深掩其下、不甚明显的急切与担忧,于其身侧轻声道:
“你怎么样?”
嗯?
闻得身侧之声,姜瑟只下意识转过眸去,
便发觉——先前跌坐在地之人,而今,竟已是不知何时站起身来,几步行至她身侧,
随即,微微倾身上前,眉心紧蹙,
骨节分明、白皙如玉的手,只下意识地伸出,似是想小心触碰她后背伤口,
然则,伸至半途,
却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般,
倏而指尖轻颤,又不露声色地重新缩回手去,
只余一双墨色氤氲、犹如寒玉的眼眸微凝,满是认真地垂眸望向她。
成吧,
望着身侧愈燃愈烈的大火,以及火焰之中,面色愈发苍白无色的眼前之人,
姜瑟不由于心中暗叹一口气——
现如今这情况,
可容不得自己在此悲春伤秋、沉溺伤痛。
眼前这大火燃的如此之旺,
想来要不了多久,只怕这间客栈都会就此塌了去,
自己虽是受了伤,但好歹已步入炼气期,
就算这客栈真的支撑不住,坍塌下来,也至少性命无忧。
可眼前之人,
到时候,却怕是撑不住……
正所谓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为了救他,此番自己所付出的代价可不是一般之大,
故而,绝不能在此半途而废,白白被房梁给砸了这么一遭,而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这烈烈火场里!
……
于是乎,
思绪至此,姜瑟只抬手一把抹掉眼中要掉不掉的眼泪,朝着眼前之人,强撑着挤出一个笑来,
就此,甚是豪气地小手一挥,可谓甚是没心没肺道:
“放心,死不了!”
“快点,把手搭上来,咱们赶紧出去!且注意点,别碰到我后背。”
而此番,
眼见眼前之人还在盯着她后背的伤犹疑不决,
姜瑟不由心一狠,
不容拒绝地抬手拉过其胳膊,便径直往自己肩头处一放,
随即,
只紧咬着牙,强撑着身子,便抬步往前走去。
“姑娘,你且松开我,我自己能走的。”
似是眼见身侧少女此刻的面色着实太差,
后背鲜血淋漓、浑身颤抖的样子着实太过惨烈,
此时此刻,
身侧倚靠在姜瑟肩头之上的那人,不禁紧蹙着眉心,小心挣扎起来,
却又顾忌着她背上伤口,而不敢用太多气力,
只能微微垂眼,勉力站直了身子,尽量减少压在其肩头的力道,
就此,
用着温凉浅淡、昆山玉碎的温醇之声,眸色认真凝然地,朝着其轻声开口道。
“你自己能走?”
而闻得于此,
姜瑟却连眼睛都未曾多眨那么一下,只依旧不由分说地架着那人的胳膊,一步一个脚印地朝着门口走去……
与此同时,
更是眉梢微挑,轻笑开口道,
“你连站都站不稳了,还怎么自己走?”
“人生在世,不该逞强的时候,便不要乱逞强。”
“而今,还有十几步就能走出去了,”
“放心,待到出去之后,你想让我架着你走,我都不会浪费力气的。”
望着眼前少女愈发苍白的面色,
以及,耀眼火光之中,那愈发亮的惊人、璀璨炫目的一双墨眸,
身侧那人不由抿了抿唇,
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双墨色氤氲、如玉润泽的眸中,而今,黑沉凝深,如蕴深潭,
其中,
好似藏着万千情绪,却又好似什么都没有……
良久后,
他终是微垂下眸去,眼睫微颤,声音极低,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道:
“抱歉,是我太过无用……”
而此番,这话虽是叹的极轻,
才堪堪轻飘飘地道出来,一转眼,便碎在了万千火光之中。
然则,
因二人距离本就挨的极近,
加之相较于寻常凡人而言,姜瑟的五感更是要敏锐许多,
故而,
此刻,姜瑟依旧还是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声轻叹。
而现如今,
眼看着距离客栈门口越来越近,
虽是后背愈发钻心疼的厉害,姜瑟却也依旧起了打趣的心思,
只水眸斜睨,秋瞳粼粼,笑道:
“无用个什么?”
“啧,你可别说,一般人可没本事长成你这般模样!”
说罢,姜瑟自己倒是没觉得有什么,
然则,身侧之人掩在如绸墨发里的白皙耳根,却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愈发红的厉害了,
若不是有这满室耀眼火光作为遮掩,
只怕,姜瑟定会一眼望见,那人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的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