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
昏暗的石室里，剔透的玉牌整齐排列，随着流动的空气微微摇摆，发出空幽回响。
黑袍人坐在椅上，正替来人察看腰际伤口。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交谈。
“晏清，这么狼狈...可不像你。”
听着对方调笑，梅晏清只是皱了皱眉。
“一时不察，中了些小伎俩。”他不咸不淡地说道。
“哼。”黑袍人轻笑一声，悠闲地支着脑袋，显然对他这回答不甚在意，“这一刀怕是不好受。”
梅晏清细细抽气。的确不好受，虽然伤口不及肺腑。那把刀上却喂了剧毒，凶险异常，就算他这早已百毒不侵的身体，也要忌惮一二。
幸好只是伤了后背，若是在心脉附近，恐怕他也要成为眼前之人口中的“好料子”。
“若不是那两人搅局，就凭这恨水山庄，还翻不出什么水花。”
梅晏清垂下眼眸，掩去其中阴霾。
可恨那陈欢竟然以身饲毒，最后那一刻，将浸染了毒血的匕首刺伤自己。
“呵。”黑袍人笑了笑，“不过是两个无名小辈，不值得你如此动怒。”
梅晏清摇头：“非也，他们应当是来去谷的人。”
“来去谷？”黑袍人饶有兴致地问道。
“嗯，想来是谷中弟子。怪了，来去谷不是向来置身事外，却不知为何，会管这些江湖俗事...”梅晏清以扇柄点了点手心，默默思忖。
“不。来去医仙从不收弟子。”黑袍人笃定道，“这女子我倒是知晓，想必是医仙之女。”
“原来是来去医仙的千金？当年那位医仙冲冠一怒，销声匿影，却不知那位竟还有个女儿...也对，观其年岁，也都对得上。”梅晏清挑了挑眉，“那这个青衣男子呢？”
“哼哼...”黑袍人怪笑一声，“晏清，你真当本座什么都晓得么？这来去谷中之事，也不过是因着......”
黑袍人话音未落，却忽然收声。
两人齐齐看向石室门外，却并不多言。万寿宫中人多眼杂，即便是门人弟子，也断然不可能掉以轻心。
沉默半晌，梅晏清问道：
“那么...来去谷，要动手么？”
“快了......”黑袍人抚了抚袖子，似是呓语，“很快，来去谷也会是本座的新炉鼎。”
梅晏清一把甩开折扇，称了声是。
“对了，晏清。”黑袍人像是想起什么，突然唤他。
“在。”梅晏清躬身。
“两日前，她醒了，只是还不能说话。”黑袍人面上带着奇异的微笑。
“......”梅晏清心中震动，他隐约知道对方所说的是什么事。
“你不知道，她是一具多么好的料子。筋骨，皮囊，血肉，还有她那遍尝百草的身躯。明明抱着必死的悔意，却总是能承受本座更多的蛊虫与毒药。她真的很顽强，简直就是为本座而生的！”
黑袍人提及此，声音忽然难掩悸动，与之一贯的平淡深邃截然相反。
“晏清，或许我多年来的夙愿，就要达成了！这可多亏了你，否则这众生莽莽，本座还不知要试到什么时候。”
梅晏清唇边笑意僵硬：“清不敢邀功。恭喜宫主，终于寻得最合适的人选。”
黑袍人带着满溢的癫狂与得意，抬头看了过来，缓缓开口，像是魔鬼在低诉：
“不过...好歹也是你未过门的妻子，晏清，不去见见你的老熟人么？”
梅晏清低下头：“清不敢僭越。”
黑袍人宽厚地笑了笑：“也是。她现在的样子，恐怕与你所知已经相去甚远，不见也好。你知晓那些失败品，难免缺胳膊少腿，要让你见了她，本座真怕你吃不下饭...”
梅晏清忽觉心中一阵恶寒。饶是他见过人间百态，此时也无法抑制腹中翻江倒海的呕意。
“晏清，本座怎么瞧着你脸色不好？”
那黑袍人扯下兜帽，露出一张素净姣好的面庞。梅晏清一怔，宫主向来鲜少在此处露面，这确是他所见的头一回。
对方紧紧盯着梅晏清的眼眸，似是探究，似是审视。
“本座以为，你会高兴。毕竟，万寿宫最初...不就是为此而生的么？”
梅晏清强笑一声道：“清自然替宫主高兴。”
“你放心，等本座把她拼好，一定请你来见见她。不过现在么...恐怕还要请她再尝一尝这九幽虫狱的滋味。”
梅晏清只觉心中郁燥，那九幽虫狱，本是万寿宫专门用来对付不肯开口的囚犯，与惩罚背叛宫门的门人而设计，其间养着不计其数的毒蛇虫豸，据说还生出一条万蛊之王，剧毒无比。平日里即便是饲者也没胆量靠近，他不敢想象在那个暗无天日的虫牢之中，那纤弱女子要如何生存？
“你放心，她不会死的。本座早已用子母莲为她续命，前日里又用了上百种毒物供她餐食沐浴，如今啊...她恐怕还要与那蛊王比上一比呢。”
世人只知子母莲乃是惩罚不忠之人的利器，却不知子母莲起先是用以救人，凭着蛊虫的威力令种蛊者强行焕发生机，可以让人求生不得，自然也可以让人求死不能。
黑袍人缓缓靠近，却低声笑道：
“再怎么说...你的仇家么，本座总是会特别照顾的——”
“够了！”梅晏清突然低叱，折扇一挥，眼中有一瞬间的杀意。
“呵呵呵......”
黑袍人笑得恣意，好像并不担心那抵在自己颈边的折扇会杀了自己似的。
“晏清，老实说，本座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你生气的样子了。整日里看着你一副假惺惺的笑脸，着实没趣，还是生些气，才更像个人。”
梅晏清的情绪也只是顷刻，如今也已烟消云散。他闭了闭眼：
“你怎么敢......”
“有趣有趣。是你说不在意，本座才拿来用的。怎么？你现在说反悔，是不是迟了些？”黑袍人面上满是无所谓。
梅晏清一把收回扇子，转过身去，像是不愿再听。
黑袍人在身后，故作惋惜地叹道：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梅晏清却知道，对方心中可没有半点惋惜规劝的感情。
毕竟，那可是魔宫之主。
身后传来话音。
“不过，就算你反悔，本座也不可能把她还给你了——”
果然。
梅晏清足尖微点，拂袖而去。
两人倒是鲜少如此不欢而散。
......
“参见门主。”
一出门，一人便站在门外，见是梅晏清，连忙躬身行礼。
梅晏清打眼一看，这倒是个生面孔。身上还背着一袋东西，看上去挺重。
“嗯。”他应了一声，皱了皱眉，感觉有一丝异样。不过此时他却并未细想，近日宫中正是招揽人手之时，四门皆新进了些门人，有他不熟悉的，倒也寻常。
“你是哪个门的？如何进来的？”话虽如此，梅晏清不免多留了份心。
“回禀门主，小的隶属火门，因力气大被门主看上，如今做些杂役。”那人憨笑。
梅晏清颔首打量对方，这虎背熊腰的模样，倒也确实能看出此人孔武有力。于是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兼之方才郁气，遂摇着扇子抬步离去。
那人却低着头，飞速瞥了瞥这位传闻中位高权重的“风门门主”。原来此人正是月前探入万寿宫的慕小楼。
慕小楼低笑了一声。
风门门主，也不过如此。
他二人在万寿宫里从未打过照面，他却第一时间认出了对方。本以为大事不好，没想到对方竟然丝毫未曾察觉。想必今日是与里面那位出了什么嫌隙，毕竟这位风门主从不会动气，可方才见他从石室里出来，面上神色却是恹恹。
慕小楼紧了紧身上的重物，快步离开。他须得尽快查出这万寿魔宫的秘密，才好脱身。毕竟经常呆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便是正常人也会疯魔吧？
殊不知，那石室中，一枚魂牌缓缓地闪了闪。
案前的黑袍人尚未离去，察觉到这动静，于是抬头，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