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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有神仙,大神仙和小神仙。

大神仙住的地方叫仙宫,小神仙住在仙宫外的雪山里。

那年寒冬腊月,

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大事,天突然漏了个窟窿……小神仙们居住的雪山崩塌,一堆堆的暴雪,顺着窟窿倒在了凡间的乱葬岗。

一日一夜,乱葬岗从一片凹凸起伏的丘陵,变成了茫茫雪山。

但这不是坏事,也算不上天灾。

因为暴雪降临的时候,水牛镇没受到到任何波及,邻里乡亲们都关好门窗,足不出户,等雪停之后,相互问好。

有人念叨,“这是天降祥瑞,瑞雪兆丰年。”

天降了一场雪,掩埋了乱葬岗这个肮脏黑暗之地……水牛镇距离不过十里,却毛事儿都没有,一个人都没死没伤也没丢。

这不是上天的旨意,又是什么?

“唉,不对,雪停之后,水牛观里的张道长失踪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大概是因为水牛观世代镇妖,功德圆满,观主被招上去做神仙了吧……白日飞升,位列仙班,啧啧,让人好生羡慕……”

……

黄道吉日眼皮动了动,不知怎么,脑海中预演到了几年后水牛镇上发生的事。

刚刚所描述的画面,其实是多年后的一种可能。

今天雪下的太大了,不会有人知道乱葬岗里发生了什么。

水牛镇里的百姓们一觉醒来,抬头揉揉眼,突然多了一座雪山。

他们震惊困惑,无知茫然。

所以人们需要脑补,脑补出一个合情合理的故事,让自己深信不疑,然后再口口相传,告诉给别人……一人传十,十人传百,传遍梁国,传到那一头的周国去。

到了后来,

水牛镇的每家茶楼,都会安排一个上了年纪的说书人,给外来朝拜瞻仰的商队旅客,讲述一遍他们记忆中的曾经。

“上苍显灵,怜悯世人,降天雪,覆妖魔……”

“水牛观的张道长功德无量,举霞飞升,成了天上的功德仙……咱们水牛镇,和雪山脚下的烧没了的道观,就是张道长的飞升故居……”

“昨天晚上,张仙人还给老头子我托梦了,问水牛镇是否一切安然,雪山下的妖魔老不老实……他在天上,可一直惦记着……”

黄道吉日莫名其妙的笑出了声。

他忍不住去想,越想越多,就越觉得滑稽可乐。

虽然现在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日后八成会发生……因为他是黄粱的天道,心中看见的,就是最可能发生的未来。

黄道吉日侧了侧头,低声念叨了一句:“还真是蠢。”

人蠢,妖蠢,大家蠢。

口口相传的,未必是真相,正如水牛祖师和大水牛妖的故事一样。

这场暴雪和上天无关,因为天道本身正在现场看戏,袖手旁观;

把乱葬岗里妖鬼杀干净的,是个道士,但他不会飞升成仙……甚至马上就要死了,遭天谴而死,神魂俱灭。

“轰隆~”

天上乌云滚滚,雷声如阴沉重鼓,并不响亮,反而异常沉闷,震的人心惶惶。

这是天谴的声音。

暴雪到了尾声,那就道士该遭天谴了。

黄袍小道喜笑颜开,转头看着那黑衣青年,说:“你师父要死了。”

云是黑的,只有雷声,没有雷光。

但头顶每一次响雷,乱葬岗里的那个道士就会身体一颤,手指、手背、手臂都变得虚幻如烟。

他杀的妖越多,天谴就越猛烈。

一转眼的功夫,那道士的一半身体都变成了灰蒙蒙的雾气,血肉变成晶沙,没了人形。

只是张居正如往常一样,抬首看天,低头看地,最后看一眼年轻观主的背影。

他说:“早就死了。”

是的,师父早就死了。

那该怎么办?

张居正抬手道别:“下辈子见。”

一阵风起,吹雪漫天。

风中有悉悉索索的声响,仔细一看,是头顶漫天飞起的破碎黄符。

张北星走完了乱葬岗的最后一段路,闭着眼,疲倦不堪,已经感受不到身体上还有哪个部位是完整的了。

手指握不住木剑,脚掌踩不住布鞋,耳中听不见声响,鼻子也嗅不清妖气了。

“可惜。”

道人暗叹可惜:“还差一只。”

他已经竭尽所能,灯枯油竭,做完了所有的事情……只差一只瘸腿的小狐狸。

找不着了。

狐狸啊,还真是狡猾。

张北星扯嘴笑了笑,只是没有嘴角,只有被风吹散的血肉细沙。

四肢,脏器、骨血、头颅,都已成灰……五官全无,面目横飞,只剩下一双闭着的眼睛。

他懒得睁眼,不想睁眼。

最后一道闷雷响起的时候,那双眼也炸成了灰。

“怎么,还有哭声呢……”

“天谴,可真他妈痛……”

……

水牛观的观主死了。

他杀光乱葬岗里所有的妖,被天谴湮灭成灰。

黑衣青年遥望送行,一言不发。

黄袍小道眯眼皱眉,嘲笑出声。

“好蠢的小狐狸,天谴哪这么好挡?”

“好狠心的道士,闭上眼,连句话都不留。”

雪里埋着一只小白狐,平躺在松软的雪里,身躯完整,但却动不起来了。

狐狸睁着眼,看着前方,明明脑子很清醒,却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师傅死了。

他没杀她,不是想最后一个杀她,只是不杀她。

为什么呢?

小狐狸想不明白,她总是弄不明白那个小道士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以前,在乱葬岗里小道士总是笑的。

他拎着把破木剑,不管遇到什么妖怪,都是出言威胁:“这回先放你一马,下次道爷进山的时候,可别让我遇到了。”

妖怪被吓跑,道士笑着摇头。

可自己披着人皮,再找上门的那天夜晚,小道士却笑不出来。

他有很多问题。

他问,她就说。

……

“你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活着?”

“是还活着。”

“你没想救她?”

小狐狸不说话了,似乎知道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但她有些笨,看着道士的脸,还是点了下头。

他沉默很久,又问:“你说,活着被扒皮,会很疼吗?”

“不疼。”

她现在又不怕疼了。

道士笑了,小狐狸跟着笑。

后来,师傅找了一些办法,徒弟都忍着犟嘴,说不疼。

她有的时候忍不住,颤着满脸冷汗,师傅会问她:“现在疼,还是剥皮疼?”

它不想剥皮,就只回答:“不疼。”

不疼,不疼,不疼……怎么都不疼。

她狠起来连自己都骗。

埋在雪里的小狐狸,突然咧嘴笑了。

原来真的不疼,在道观里的那些年不疼,剥皮也不疼。

因为她现在……才疼的要死。

浑身上下,好像哪儿都疼,但也找不出来疼在什么地方。

一想到自己瘸了腿,又被埋在雪地里……却再也不会有那个小道士捡它走了,就疼的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