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黑暗，空洞的万物。
没有一字一句的内心独白，没有任何滋味的情绪，甚至不知何为思想意识。直至千丝万缕般的脉络开始活跃，一点一线的痛感唤起生的意志，终于明白何为黑暗的眼睛有了一线的光明，使得灿烂的天地开始唤醒沉睡着的记忆。
“我。。。还活着？”喉间血腥，粗哑低沉。
幽蓝色的泉光映照在柳随之的眼眸上，只见她浑身缠着厚重的纱布，四仰八叉地躺在往昔泉岸边。
“醒啦，随之小友。”百里求真远望天际，颇为感叹：“这一战，老夫佩服！”
闻言，心间猝然一痛，她颤抖着想要握紧拳头，可身体四肢麻木迟钝，根本无法大幅度动弹。“您救的我？”
“嗐~不必在意这些，你能从他手底下逃生，已是奇迹。想好接下去的打算了吗？可有什么隐蔽安全的地方供你修养，可别再如此胆大妄为，与神搏斗可不是你一个小仙能做的。记住，要卧薪尝胆，要韬光养晦。”
柳随之颤颤巍巍站起，眼神木讷地仰望，恍惚不定。
百里求真晃悠至她跟前，伸手摇了摇，“随之小友？可听到老夫方才之言？”
柳随之点了点头，微微向后退了几步，作揖拜谢。
“既然知道，那老夫便不留小友了。”百里求真见其迷迷糊糊，略微停顿后，多嘴劝道：“百里府不是个安全之地，随之小友切莫再回到府上整顿。还有一言。。。嗯。。。老夫早不是尘世中人，照理不该管这些琐事。但。。。我那后辈孙儿与你关系匪浅，还望随之小友高抬贵手，将他放下，他本不该遭此劫难，不该与小友再续情缘。”
话音一落，柳随之的眼眶中掉出了一颗泪珠。
‘想不到我竟输得如此凄惨，就算竭尽全力，最后还是落得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自以为天赋过人，即便处境艰难，也天真地相信上苍总会选择我一次。可结果，竟是这般耻辱，身无完好，信念俱毁，真是好大一个笑话。’
无色的泪珠转为血泪，渐渐染红了纱布。
“诶诶诶！！随之小友，切莫伤神呐！老夫我这好言规劝，是为你们年轻人好哇。你修得是长生道，注定任重道远。而我那后辈，他仅是个凡人，虽沾的一点仙资，但也不够触碰仙神之道哇。他对你，只能是负累。”百里求真希望柳随之明白，他们二人注定有缘无分，切勿耽误了彼此。可望见她双眼滴血，不由心疼地想：‘唉~咋就这么伤心呢？莫怪老夫拆散你们哇，看这神情，八成是对我那后辈情根深种了吧，唉，爱而不得的滋味定是不好受的。’
柳随之无心听百里求真继续念叨，她心中只念着一个地方，“晚辈告辞。”落寞转身，想起死前最后一眼是遍地的疮痍，可此刻的生机盎然又令她不禁怅然。
她冷笑一声，说到底，最后失去的仅是一条不足轻重的命罢了。
“人心复杂，更何况是早已脱离世俗的神仙。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衡量的秤，是非曲直，善恶对错，因立场的不同，也变得无从辩驳。即便我有这样的一双眼睛，有些事情，我也看不透，辨不清。随之小友，你明白吗？”
百里求真的话萦绕耳畔，柳随之心灰意冷地穿过大街小巷，似不能被熙熙攘攘的烟火气息感染，只是如行尸走肉般不停歇地走着、走着。。。一路兜兜转转，不知日月轮回，山水重重，当她缠满纱布的手翻开一枝竹叶，抬眼瞧见了石塔沧桑耸立，她顿住了，内心独剩苦涩。
日纳塔无人看守，她凭着记忆寻找夕颜姑姑的居所。沿着陡峭石壁一路攀爬摸索，这里似不同旧时，地理位置皆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踌躇间，望着万里浮云，脚下便是万丈深渊。一时恍然，她悠悠面对天际，转瞬凝眸死死盯着脚下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地界，骤然间萌生了一个念头。
纵身一跃，一头扎进这深渊，是否就此摆脱一切苦痛与耻辱。
深渊之下悠扬而卧的古老乔木似听到遥远故人的呼唤，伸出数千藤蔓，将坠落的生灵温柔地揽入厚实怀中，如哄睡婴孩般，缓缓地荡着藤蔓摇篮，等待那人的苏醒。
一身袭玄紫长衫的女子缓缓走来，肤如凝脂的手轻柔拂过柳随之的额前，“你看上去，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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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纳塔夕颜居所，念桑居。
此刻，柳随之端坐于院中石桌前，握着残破不堪的匕首反复观摩，自它被惊羽掀翻出去后，便成了一块废铁。本以为它会遗落在百里后山，谁知竟被百里求真硬塞进纱布缝中，一路携带至此，实属难得。
距离百里后山一战，已过去整整一年。
“你和故之一样，总是对旧事耿耿于怀。”夕颜夹起野菜，放进随之碗里。“输了便输了，你还年轻。倒是那只鸟，真是失了身份。”
柳随之望着夕颜魅然紫眸缓缓流转，流露一丝寒颤杀意，不觉后背发凉。“姑姑，有您罩着我，我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寒眸一眨，转瞬冰霜消逝，她明媚温柔道：“你放心，谁也不敢伤你分毫，哪怕是帝俊神尊。”夕颜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丝毫不把重生殿里的天神放在眼里。这一份胆气，李故之光是学也学不来的，听着委实令人踏实。
柳随之闻言，坦然一笑。她瞧了瞧手中匕首，突然握紧，诚恳说道：“姑姑，我想放弃了。”神色淡然，一字一句不带一丝吞吐。
夕颜顿了顿手中碗筷，转而缓缓放下，端正了身姿，“好。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听着夕颜如此‘释然’，反倒令其有些内疚。“可是现在这般，灵界山的人是不会放过我的。如若我放弃一身修为，放弃寻找师父离开的真相，从此了然一身，您说，我可以平淡地过完一生吗？”
柳随之默默垂下头，似乎斟酌着什么。
“姑姑，我突然明白，死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如若这样的死境再遇一次，还能有人来救我吗？根本不会再有人来救我了，我就真的会消失在这世上。这世间的一切依旧存在，而我，就像从未来过。我无所谓非得留下什么活的痕迹，只是。。。我没有错，为什么要这样待我。。。我想要好好活着啊。。。”
夕颜静静地望着，仿佛她能感同身受，眼中满是复杂不明的情绪。
柳随之猛地起身，带着愤恨。“我永远不会忘记他轻蔑的眼神，看我如同一个笑话，我真的好恨，好恨自己就这样耻辱地被人杀死，那段记忆就像剥皮抽筋，凌迟一般！我真的不想再经历那般痛苦了，再也不要！！”
“好。”
“您。。。您为什么不责备我？为什么不怨怼我？您与师父的关系这样好，我这样懦弱、逃避、自私，您为什么不骂我两句？！师父养我育我，可到头来，我什么也不能为他做，什么也做不到，我。。。真的无用。”
“可我知道，故之，最希望你能安好。说什么苍生安乐，求仙问道，那都是虚的，无关紧要的。你如今这样，是他，是我，最不想看到的。”夕颜将柳随之揽入自己的怀中，轻轻安抚，“乖，不哭了。你不想看见，不愿面对的，那就晾着，甩到身后，不用搭理。有姑姑在，姑姑能保护你，姑姑还是希望你，能回到最开始的模样。”
柳随之一愣，隐约想起自己初见夕颜的时候，是那般憨傻。
“夕颜姑姑，您好。您是师父的相好吗？”
“这是我遥桑族的命运之花，扶微花。代表着思念与回归。有朝一日，若有了思念之人，他定会前来与你重逢，不惧生死。”
“你这祝福是白给了。我这徒弟学什么都快，就是生性凉薄，对情爱之事一窍不通。你说的这些，我估计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你看，她这无知的表情。”
想起那一回见面，李故之嘲讽自己懵懂无知，自己不服上前干架，头上却遭了好几个脑瓜崩。
不觉间，时光已如此匆匆。